第48章 今夕何夕
朱雀街上，明灯如昼。又是一年上元节。
夜空中不断有烟花绽放，明灭不定的火星落下，宛如星子。
许攸和宋知声站在花间醉的二层窗边，是个很好的观景处。
也是去年他们过节的地方。
底下是万户通明，远近的阁楼上都是一群少男少女兴奋地张望打趣。
街道上是窜来窜去的小童，流连于各种点心小食和卖小玩意儿的摊子。
若是再往前一些，到人群最密集之处，会见着有个赤着半身的大汉在舞火龙，喷出的火焰能将围观的人吓得连连后退，却又兴致勃勃地再次靠近。
“上次来时，倒也没有仔细看过。”
身边的人没变，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松萝拉着他哥哥到处玩，早不见了踪迹，许攸看他们高兴，也没有要求他们今天一定要回去，反正兄妹两个在一起也不会出什么事，只求他们不在外面惹祸就好。
月娘有生意要忙，念白最近也忙，没空出来，所以同行的人只剩下宋知声。
两廊有诗牌灯，上面写着“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等诗句。
之前只顾着看人，哪里留意到这些。
去年宋知声一袭红衣，今日则是穿着一件暗红衣袍，外面披着一件金线滚边的玄色大氅，比去年要低调许多。
许攸被各色花灯迷了眼，曾经她对于元宵的记忆，并不算十分美好。
有时候父亲忙，府中便只剩下她和兄长两个，因为找她回来并不容易，又在皇宫里走失过，所有很少带她出来看灯。
即便出来了，也不会在外面待太久。
“我们去猜灯谜，好不好？”
松萝都已经厌倦了这种活动，小孩子才爱玩，大人都是直接花钱买。
许攸觉得他很幼稚，不过，也的确可怜。
若是没来上京，便不用经历这些，也会少年骑马倚斜桥，或许会入仕，又或许，就当一个无忧无虑的侠客，遇到心爱的女子，也能结段良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人。
宋知声连续猜了好几个，都没有猜中，若是猜字谜或是诗词，他们必然都是会的，但每个摊主的谜底类型不同，他们又很少接触，倒也正常。
许攸直接买下一个牡丹花灯赠与他。
“你在可怜我？”他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这样的情绪。
“不是可怜，”许攸摇头道，“是心疼。”
“可怜大可不必，你见我在上京何时有过不顺意。”
的确如此，没什么他不敢做的。
“心疼倒是可以多一些。”
他接过许攸手中的花灯，心满意足，也不再执着于猜谜了。
“你曾经是，什么样子？”街上很热闹，人群熙攘，即便是许攸这样畏寒的人，穿着披风走了一段路，也有些热了。
可手依旧是凉的。
“曾经么？你大概不会想知道的。”
“能是什么样子，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自然是，面容阴诡，性情狠毒，不像个活人。”
他想，这样的自己，一定没有人喜欢的。
“还好，你是在那之前遇见了岑闻，又在那之后遇见的宋知声。”
岑闻是不问世事的一介书生，宋知声已然饱经风霜，足够沉稳可靠。
避开了他最无能最落魄的时候。
他同自己很不一样，许攸想。
她是抱着死志去活，他则是绝境求生。
他是灿烂热烈的，每一日都朝气蓬勃。
而她则日渐衰落腐朽，盼着早日解脱。
温柔，沉稳，内敛，都是幌子，为了遮住她身上的死气。
“我看你倒还好，我那些年，当真是要被折磨疯。”
她还好吗？
除却身体上的疼痛之外，她倒并没觉得痛苦，甚至有些沉溺其中。
她是靠着仇恨，日复一日地熬着。
将松萝带在身边，是为了防止有一日，她连世上的一点点光亮都看不见了。
松萝于她而言，是黑夜中微弱的，星星点点的萤光。
而宋知声，他像一团炽热的火，让移不开眼，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趁着现在热闹，走吧。”
“你这话说得奇怪，”宋知声捏了捏她的手，是的，现在他已经可以摸许攸的手了，有些凉，“好，我们回去。”
“为何没人掌灯？”许攸拿出火折子，点燃一盏小油灯，“你为何还不走？”
宋知声不答。
许攸也沉默了，按照以往，他应该会舔着脸说句“我无处可去，侯爷可怜可怜，收留下我。”
然后许攸就会顺势留下他。
如今他什么都不说，许攸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宋知声接过她手里的油灯，打开窗，冷风灌进来，灯也熄了。
“你要干什么……”
许攸急着去那他手上的灯，一时不慎，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摔入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
“嘘。”
距离太近，她耳朵有些痒，身体轻轻战栗，很快就控制好了。
但她轻易不敢动。
“你看。”
天旋地转间，她到了屋檐之上。
从宋知声怀里出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是万家灯火。
“你似乎很喜欢牡丹。”
是啊，牡丹雍容华贵，象征着盛世太平。
宋知声看着花灯，不自觉微笑。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多谢你。”多谢你带我上来，陪我看灯。
其实还应该道歉的。
不过日后有的是机会。
“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上元节。”
宋知声很少会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可许攸现在也不能承诺什么。
“如果让你选的话，你想做宋知声还是岑闻？”她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虽然他们都知道，早就没有选择了。
“岑闻已经不在了，”上京再没有这个人，“可我也不喜欢做宋知声。”
可宋知声这个名字好听呀，许攸默默道。
“懂了，以后叫你宋文文。”
许攸觉得，他应当是不愿意姓岑的，就像她不愿意姓周一样。
氛围这才好了一些。
过了正月，大地回暖，宋知声的伤也该养好了，入职不能再拖延。
许攸却没有回国子监，只待在府里做一个闲散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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