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朝不慎
“如何？”
簪子的尖端抵住男子的喉结，右臂则绕过肩膀环绕着他。
桥上的姑娘们都看懵了，不远处又有一群公子少爷闻声而来。
许攸披头散发，将脸埋在宋知声胸前。
虽然是狼狈了些，但没露脸，算不得丢人。
她心里这般想着，脸上热度散了不少。
“世子在内院同徐大人对弈，衣裳不小心沾上了墨水，这位是徐大人府中的女使，领我替世子寻干净袍子的。”
松萝也是十分上道，看准时机说出在这样一番话。
不愧跟在许攸身边这么多年，谎话故事张口就来，颠倒黑白的本事渐长。
“谁知路过此处不小心落水了，我正要叫人，幸得这位大人相助。”
说完对宋知声行了一礼。
“幸得宋典签相救，感激不尽。”
许攸也十分配合。
她甚至还捏尖嗓音抽泣两声，要多柔弱有多柔弱。
不能说得太多，风险太大，否则她有好多话能用来恶心他，让他从此对自己避之不及。
“不错，”宋知声此刻也缓过来了，却又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这样被动的时候，面色很不好看，“都散了，把徐令仪叫来。”
“知声啊，你怀里的是？”方才苏亦遍寻宋知声不得，听说后院出了情况，赶来看热闹，结果他这位好友又是救了谁家落水的姑娘，怀里还抱着个不知身份的女子。
幸好宋知声今日赴宴穿的是宽袍大袖，几乎将她整个人都遮住，否则里面的衣服露出来，肯定会穿帮。
“一时不慎救下的，要对我以身相许的小侍女。”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这段话。
她何时说过以身相许这几个字了，这人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越想越气，手中的玉簪又紧了几分。
“难得知声有桃花近身，大家都别看热闹了，没见他怀里的姑娘都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去，把徐大人唤来处理此事。”
苏亦看出宋知声脸色不好，善解人意，将周围人都清开了。
被抱着走在花间石子路上，会想起方才的景象，觉得自己急中生智表现十分不错，戏也演得好，这样以来，既不会损害那姑娘的名声，自己又得以脱身，还让宋知声吃了个暗亏，一举三得。
不过事后要同徐令仪说明，让她帮忙圆个谎。
可走着走着，她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总不会是，她方才太过紧张，真把宋知声给划伤了吧？
可她现在也不能抬头去查看，也不能把簪子收回来。
谁知道会不会被人碰巧看见，宋知声又会不会将她抛下。
待到客房，某种不好的预感终于应验。
她来癸水了。
因为身体的缘故，这日子一直都没准过，有时候甚至连着两三个月都不来，即便是有，一般不是月末，便是月初，今日十四，故而她并未在意。
可见人不能太得意，容易极乐生悲。
“且慢！”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怎么，当真要以身相许？”宋知声此刻心中有几分怒气，说话也不似寻常那般平和，眉毛上挑，面上在笑，眼中却是寒凉。
“外袍留下。”她现在下腹十分难受，没精力解释，也没功夫关心他情绪的变化。
“你竟对我念念不舍到如此地步？”
“冷。”她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了。
“好啊，那你求求我？”
连世子都不叫了，看来是因方才的事在记恨她。
许攸忍着疼痛思考片刻，觉得他穿着破外衣出去也不错，总归是比带血的外衣要好。
想通了便也不再浪费口舌，拿出匕首作势要将自己身下的衣服割下来。
“我不过是要你求我两句，怎么还动了刀刃。”
她刚动手便被宋知声看出了端倪，将她匕首夺了。
他这一动作，被许攸压着的衣服便被抽了出来，一团指甲盖大小的血迹露在二人眼前。
“你受伤了？”莫非是被水里的石块划到了？
宋知声今日还没有杀人，第一反应是许攸伤着了。
许攸十分怨愤地盯着他。
这一刻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好了，我道歉，方才应当走慢一些的。”
宋知声被这眼神看得不知所措，只想起有人教过女子生气了第一时间要道歉。
虽然他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且他还在气着呢。
“我，来，月，事，了。”
许攸看他还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咬牙切齿道。
宋知声理解她在说什么后，连忙撤到屏风外。
“抱歉，我去找几个侍女来。”
“你要喝热水吗？”
“袍子。”
许攸扯着他的衣角不放。
他意识到许攸方才说冷，立刻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从屏风后递过去。
“你可以走了。”
“哦，好。”
衣服盖在许攸身上，她疼得厉害，没有力气挪开。
半响，疼痛好些了，她忍不住捶床骂道：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也不知是在恼自己，还是在恼旁人。
她看了眼盖在身上的云纹沧浪锦袍，织法新颖，走线工整，估计价值不菲，犹豫片刻，到底没有扔。
四周萦绕着浅浅的荼芜香。
“真是抱歉，今日让你费心了。”傍晚时，许攸已然好了不少。
徐府上没有男子的衣服，故而她穿着徐令仪的衣裙。
这是断然不能被人看见的。
“还好还好，没出什么大乱子，我正好将之后的赏花会也给推了，省得我母亲还要来烦我。”
“这衣服，我会洗净归还，若是令仪大人介意，我再去做一身一样的……”
“这是小事，不过，”徐令仪欲言又止。
“就是，你跟宋典签，今日这事……”
“你放心，不会有事。”许攸淡然一笑，“典签大人不会计较今日之事的。”
“可是他提前离开了，脸色不太好看。”
“是因为我，总之跟令仪大人无关，不必担忧。”许攸宽慰。
徐令仪不再露出担忧之色，“还有一事。”
“你说。”
“你那侍女的领抹是如何做的？我看着图案像是荔枝，近看有浮光，我之前从未见过。”聊起这些，女子间总是兴致勃勃，无话不谈的。
“咳，是我小妹托我问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故做遮掩。
许攸看出来了，但不点破。
“是我自己闲着琢磨，彩绘荔枝嵌螺钿印金的，令仪大人喜欢，我再画几个。”
“怎么会想到要绘荔枝？”
“其贵可以荐宗庙，其珍可以羞王公[1]，不是很好吗？”她反问道。
徐令仪顿了片刻，随即笑道：“是，不过这样好的东西，竟然生长得如此偏远。”
荔枝产自南海，季夏乃熟，形状奇特。
“春闱将至，令仪大人应当不必再未令妹之事烦忧了。”许攸不经意将话题引到此处。
“我母亲当然要亲自给她挑选，确实用不着我再去操心。”徐令仪顺口说道，“其实心底也是希望她不要下嫁，寒门进士，到底比不上公侯之家。”
“先帝求贤若渴，恢复科举，天下寒门皆可入朝为官，于社稷有利国家有功之人，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想来陛下承先帝教导，应当也是一样的。”
偏远苦寒之地亦有治国良才，不可埋没弃置。
“世子言之有理，我亦会劝导母亲。”
凡事点到为止，与人交往，才会进退得宜，彼此舒畅。
聊了衣着收拾，又经历了这么一遭，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些。
女子间的友谊总是来得很突兀。
“少主，你是想让徐令仪提醒陛下，今年要多关注寒门学子吗？”回到住处，松萝问她。
“哟，学聪明了，看得懂了？”
见松萝气鼓鼓地盯着她，许攸不再揶揄，解释道：
“他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之前年纪小，又有一群老臣们在旁边看着，加之，”许攸想起他小时候欠打的样子，便觉头痛，“他小时候真心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心底其实是偏向豪门世家出来的，觉得他们见识广。”
“今年最好有寒门能鹤立鸡群，让他刮目相看，不然，他即便知道也下意识不会重用，不去提拔，久而久之，那些出身不好的人，便只是人微言轻，甚至为人附庸。”
“这不怪他，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情况。”
“道理他都懂，只是不会去做罢了。”
主要是，他周围厉害的人物，几乎都是贵族出身。
许攸的爹，是将门之后，先帝给他留下的一帮大臣们，大都世代簪缨。
所以即便他是真的求贤若渴，挑挑拣拣这么多年，竟然没有找到几个可堪重用的人才。
不仅是因为有人蒙他眼睛，还因为他心底对寒门学子的轻视。
“不过那孩子心善，这也是难能可贵的优点。”
先帝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托付重任。
如今天下安定，百姓需要一位仁慈贤明的君主。
心性可以磨砺，品行却是不能差的。
“那少主这般肯定，今年会有才华横溢的寒门？”
“有一位，我瞧着不错。”
“是之前认识的小陈公子？”
许攸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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