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十五
二十五
紫琼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铁山这么多年没黑没夜，辛苦打拼来的钱被他一点点挥霍掉？在一次次苦口婆心规劝无果后，紫琼一气之下操起从家里带来的菜刀大义凛然地冲进赌场。当着众赌徒面，紫琼举刀砍向牌桌，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她指着铁山说：张铁山，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你若不跟我回家，发誓从此不再赌，那我们今天只能有一个人从这里出去，要不你死，要不我亡！
张铁山平日在外人眼里是条硬汉子，好像什么风雨都打不倒他，但今天这个场合，面对紫琼咄咄逼人，一股同归于尽的气势，他还是无声地妥协了，跟在紫琼后面回了家。一回到家，紫琼就递过一张纸，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铁山瞪着眼睛朝紫琼喊叫着，我不是跟你回来了吗？还离什么婚？
你能保证以后再不去那个赌场了吗？你能做到吗？紫琼步步紧逼。
我我偶尔玩玩麻将也不行吗？铁山退而求其次，他心里清楚自己一时割舍不了那些牌友和能给他带来某种刺激的花花绿绿的牌子。
不行，玩麻将跟赌博有什么不一样？它们就是一丘之貉！你以前不就是从玩麻将慢慢升级到赌博行列的吗？紫琼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这回绝不能松口，这是给他也是给自己最后的机会。以前就是因自己的一而再的迁就、原谅，才善被恶用，让他得寸进尺，无所顾忌，越玩越烈。
那你总该让我有个娱乐项目吧，这不许那不许，你想憋疯我呀。张铁山骨子里那股不肯妥协的劲又迅速复萌了。
让我不逼你也可以，紫琼再次把离婚协议书递过去，那你签字吧，离了婚，我也管不了你了，你愿意怎么赌怎么玩跟我也没关系了。
你以为我不敢签吗？签就签。铁山一把扯过离婚协议书，那股不肯妥协的犟劲如膨胀的气球般瞬间充盈了他的心。他迅速浏览了一番协议书，上面没提到家产分配也没说到孩子归属问题，只是简单说明了两人性格不合造成的情感分歧。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勉强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我们明天就去办理。紫琼说完这句转身走进女儿的房间，眼泪却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这毕竟不是她所愿的结果，本想拿离婚来要挟一下铁山，让他从此远离赌场，没想他还将计就计了。一路婚姻走来，离婚这盏红灯再次在他们之间亮起。想想他们建家立业之初一无所有时在一起的无数个恩爱日子，即便恶婆当道，挑拨是非，他们也不离不弃。那时每当张氏家挑起事端，铁山就会安慰紫琼说，我妈这种人不懂得事理，你别跟她一样，我们好好过日子，将来有自己的家我们就搬出去，你就不会再受她气了。念起这些，紫琼的眼泪更是决了堤般止不住。她无助地环视着女儿的房间，好在已上初三的小婉正住宿在外，不然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影响？
可是为什么要哭呀，紫琼心想，难道是自己错了吗？明明是他张铁山守着好日子不过，却倒理直气壮的。
紫琼越寻思越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哀默，她要极快找个发泄口，但能跟谁说呢？思来想后她拨通了姐姐紫瑶的电话。一番哭诉后，紫瑶只能一遍遍劝说安慰紫琼，因为那时紫瑶的婚姻也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像一艘飘摇不定的小船，时刻都会倾覆的可能。但妹妹紫琼对自己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做姐姐的一定要帮妹妹度过人生这场非同小可的关隘。于是放下了电话后，紫瑶马上又给母亲唐红去了电话，这是紫琼最担心的事，所以之前她还特意嘱咐过紫瑶不要告诉母亲，以免母亲为她担忧。但在紫瑶想来，母亲的话一言九鼎，平日里几个儿女没有谁敢不听母亲的话，所以只有母亲才能说服住紫琼和张铁山，挽住他们的婚姻。
第二天唐红和紫瑶就早早去了紫琼家，将他俩堵在了家中。望着紫琼红肿的双眼，憔悴的面容，唐红的心痉挛般，一阵抽痛。再望向铁山，亦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紫琼和铁山同时也被她们的到来愕住了。紫琼不由地看了一眼紫瑶，眼里流转着浅浅的嗔怪之情，见紫瑶无奈地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尽管紫琼能预料到姐姐会给母亲打电话，但还是惊异于她们能这么早来。
唐红因为已经了解了他们要离婚的原因，所以她就毫不客气地指责起铁山来，你呀你，铁山，是不是忘了当初紫琼怎么跟你过的苦日子了？她为姑娘时，在家里可是从没受屈过，家里她是老小，别说我们老两口，她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宠着她。什么委屈都不让她受。可人啊就是命，我认了。或许在家福享多了，老天要让她在婆婆家受受苦。你自己说说，她遭了你妈多少冷眼，多少谩骂，多少气受？就连她坐月子也不得安宁，今天捅个事，明天又闹出个景来，别说坐月子养身体的产妇，就是好模好样的也经不住这么三番两次的闹腾。有件事我本想烂在肚子里不说，可是今天我必须说了，紫琼坐月子那阵，你偶尔还帮我往家拿些柴火，可有时候你来家晚了，我只好自己出去拿。可你知道我有几次去拿柴火，你妈站在院子里亮着大嗓门呵斥我说，能给女儿伺候月子，自己不能去捡柴火吗？这是我的，凭什么要烧我的？左邻右舍都探着头朝院子里瞧着，给我羞得无地自容，像我是偷柴贼似的。所以那时候一到做饭时我就盼你回来，你是他儿子，就是骂几句也不伤大雅。这件事紫琼曾问过我，她在家里不可能不听到外面的叫骂声，我没对她说，我谁也不想说，可我心理难受，不是难受自己，我是难受紫琼，担心她以后的日子，趟上了你妈这样的婆婆怎可舒心过日子呀。
唐红此时已眼含泪花，可以说她是跟你风风雨雨走过来了，一起把家业搞起来，有了自己的安乐窝，不再受他人气了，日子过得舒舒坦坦，多好。可今天你竟然为了麻将，为了赌牌能不要这个家，同意跟紫琼离婚，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人，你还有良心没有，啊？
铁生始终低着头，不敢正视唐红，更无颜面对紫琼。良久他闷闷地说，妈，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去赌场了，麻将我也不玩了，任由紫琼怎么安排我都听。
唐红望向紫琼，整个过程紫琼都饮泣不止，她轻轻把女儿揽进怀里，声音沙哑着说，孩子，你受委屈了。
其实那当时铁山压根不想跟紫琼离婚，在他心里这家若没有紫琼在支撑，或许早就像被炮火轰击的房屋七零八落了。那天晚上，迫于大男子主义威势，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名字后，他经受了良心的一次次抽打，在屋子里一根接一根抽着烟，思前想后，便捶胸顿足起来，后悔自己不该冲动签下这个字。想到紫琼跟自己一路走来，受尽了母亲恶言恶语的攻击，在诸事上的多番刁难。而在他们有钱拥有了自己的楼房，与母亲生活完全脱离后，紫琼竟不计前嫌，每个节照样回去看望他们，每年给他们的赡养费，有增无减。仅凭这些，他张铁山就甚为感动。别说在他接触的同行业主或兄弟朋友们中，就是在他们那个时代，像紫琼这样屈伸有度的女人也是一时无两的。这样的女人他怎么能舍得放弃呢？再说，错都在自己身上，有了点臭钱就随从浊流恶俗，赌场牌桌间，三吆五喝，夜不归宿。钱输多少不说，每次当紫琼跟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或像对待孩子似的语重心长地剖解，甚至急了就以兑掉摊子挑了不干为要挟，希望他能从赌蛊里走出回归以前的生活时，他嘴上应着，心理却不以为然，好了两三天又会重返赌场。三番两次，才逼得紫琼在众目睽睽下动了狠。若不是将一个女人逼到万念俱灰，她怎么会不顾一切在撕掉丈夫的尊严同时也完全毁了做妻子的尊严？这是他经过了一宿的反思后才有了这么深痛的领悟。
在烟雾腾腾里辗转了一宿的他，多次想过去跟紫琼道个歉，说个软话，或许就会像往常那样得到紫琼的谅解化干戈为玉帛，但骨子里另外一个坚硬不肯认输的铁山横阻在那里，就这样一直僵持到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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