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两面
小婢指了指山谷东边高台的一处屋阁，碧瓦朱檐，竹林环绕，比别处房屋明显要高大了许多。西宁摆了摆手，拒绝了小婢的陪同提议，轻提裙摆，沿着山道洒脱地往屋阁方向走去。
走近了，发现那屋中灯火通明，屋内人影憧憧，似有人在说话，但并不嘈杂。她想了想，绕到了屋子后侧，发现有一扇后门半掩着，那自是不必犹豫，抬脚便迈了进去。
绕过两层书架，屋内说话之人的声音陡然清晰了起来。
“是以，羽珍国的情形便是如此，总之一切皆照年前所谋顺利进行。西国那边几个世家仍斗得厉害，各自圈地围城，防范严密，故而稍有些波折，但从上月月报来看，尚在掌控之中。”
西宁从最里头的书架方格中望去，只见一个宽敞高顶的大厅，墙上屋角各处点满了数十盏灯笼烛台，明晃得耀眼。左右各坐了一列人，神情肃然。
堂前站着一个略显富态眼神矍铄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炯炯地望着堂首的方向。
她朝前探了探头，勉强能看见坐在堂首之人的左手，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磕着，不紧不慢，泰然自若。
半晌，堂首之人开口了，“西国世家纷争多年，皇权式微。境内各城防范隔绝确有掣肘，近年来有三家托大之势，那就再推波助澜一把，选两家给予支持，不必插手，先容他们自生自灭。”
煜城的声音。
可西宁又有一丝不确定。
这语调莫名让她想起父皇，威严笃定，不容置疑。可煜城平日沉默寡言，即使说话也简洁明了，并无一句废话。她莫名想起在盏花厅审苏婉影那日，煜城似乎也是话忽然变得很多的样子。
她有些疑惑，看前面侧方立着一个屏风，于是撩起轻摆，轻巧错身，躲在了屏风后面。略略探了探，看见堂首之人轮廓分明的侧脸，正是煜城。
他此刻换了一身衣服，靛蓝色的束腰锻袍，缎面在烛光的映衬下耀出丝丝光泽，领口袖口暗绣了银丝滚边，袍摆下几寸处，露出一双收得很紧的皮靴。
他看上去闲适疏离，明明在众人的注目下，却又似有些漫不经心，寥寥几句似已下了定论。
堂下那人道：“主子的意思，是我们先静待激化，待胜负分出，再行介入？”
煜城微微颔首，脸朝屏风处侧了侧。
西宁下意识往后退，却发现动不了，低头一看，原来是裙摆扯进了屏风合页的缝隙，被什么尖物钩住了。
她暗呼倒霉，只得偷摸摸蹲下腰，拽住裙摆一点点往外扯。怎料竟卡得死死的，半天才出来一点。
堂下又有一人起身说话，煜城似乎已经起身了，慢慢踱着步子，嘴里不时简短地问一句。
西宁已经没耳朵去听他们说什么了，全心对付那裙摆，额上沁出一层细密密的汗珠。一个姿势弯久了，腰腿发酸的紧，她直起腰准备换个方向。
谁知直起腰的一瞬，肩膀撞在了屏风架上，只见那屏风晃了两下，往外倒去。她瞪大了眼睛，僵硬地等待十几双眼睛瞪过来的画面。
忽然，屏风的倒势止住了，对面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撑住了屏风架，透过屏纱，颀长的身影靠得极近。
堂下有人道：“是有事么？”
“无事。”屏风上的手放了下去，身形动了动，轮廓变成了一个宽直的背影。煜城站在了屏风对面，没有再动。
好巧！还好他刚巧走到此处。
西宁轻吁一口气。静待了一会，见没什么动静，便又缓缓弯下继续从缝隙里扣拉裙摆。
又低头拉扯了好一会，视野内出现了一双男人的皮靴，上面是靛蓝色的长袍，静静地立在那里。
西宁奔溃得不想抬头，装作没看见，越发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裙摆，只是动作忽地变得生硬了。
头顶上传来声音，“公主。”
“嗯。”西宁低低应了句，眼一闭，干脆直起身来，笑着道，“算了，我原本就不喜欢这件衣裳。煜城，你这有剪子么？”
煜城被这身靛蓝地衣服衬得极是俊魅，明澈的眼神隐隐泛出光泽。他低头看了看裙摆，又看了看西宁。
西宁将脸撇了过去。
余光中蓝色的影子一矮，西宁回头。只见煜城面朝自己半蹲着，低头捧起了裙摆。
裙摆下一双粉色绣花锦鞋包裹的秀足露了出来。他动作有刹那停滞，而后很快，手里简单地绕了两下，那原本卡得死死的裙摆竟然乖乖地滑落了出来。
煜城直起了身子，不知是不是错觉，西宁觉得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下巴处的喉结微不可查的滚动了一下。
这屏风后的空间略狭窄了些，西宁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外面这么安静，你们散了？”西宁嗫喏着说了一句，发现自己的声音忽然变得小小声，莫名软了很多。
“对。是。”对面的声音也似乎有些干哑，“我让他们先走了。”
“那我们也走。”她说完转身就走，朝方才的后门处迈步。
“公主。”
“嗯？”
“从前门走快些。”
“……”
二人穿过堂屋刚走至门庭，见宛真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正往高台上走。
“公主。”她先向西宁行礼，神色和煦。随后拿出一卷小小的纸条递给煜城，“煜大哥，府里来的。”
煜城接过纸条拉开，飞快扫了一眼，抬头看向西宁，“府里传信，圣上已于今日凌晨回宫，晚间宫里来人到府传话，圣上明日一早要见公主。”
西宁听了又喜又惊。喜的是终于可以再次见到父皇了。惊的是，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父皇的日子是五日后的万寿节。这一世为什么父皇回宫的日子提前了？且之前完全没得到任何消息。她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安感。
当下有些徨急地道，“煜城，我们连夜回府，明日一早我要进宫见父皇。”
“好。”煜城道。
煜城谷里的人办事很是利索，西宁走到那两扇大门前之时候，门口已经停好了两辆马车。圆盘儿哈欠连天坐在后面的马车上，肚子鼓得高高，看上去更圆了。
煜城径直走到前面那辆马车旁，回过头来看西宁。看情形，他是打算亲自驾车。
西宁此时已平复，走到马车前准备上车，煜城左臂抬了起来，她一怔，右手轻轻地搭在了手臂上，弯腰钻了进去。
煜城见她坐定，将车架上挽起的帘子放了下来。夜里风有些寒凉，帘子这么一阻隔，西宁顿觉暖和了许多。外面好一阵安静，她正待出声询问，煜城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以后，不会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西宁听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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