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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七五


天未大亮,赵恒则换上官袍正准备入宫上朝,出门时恰好碰到赵之信迎面走来。

        “父亲,出事儿了。”

        他面容严肃,将赵恒则拉回了房内,嗓音低沉道:“方才宫里传了话出来,今日早朝暂免,您不用进宫了。我觉得事有蹊跷,便让人去打听了一番,听闻唐近山半夜带着大理寺的人去祥乐坊查案,和陆帅的人动起手来了。”

        赵恒则神情一凛,忙问道:“你不是派了人去准备深夜动手,成了吗?”

        赵之信摇摇头,叹息道:“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唐近山带人围住,如今和帅府的人一起被抓走了,暂押在刑部大牢,还未开始审讯。”

        “陛下就真的这么出手了,丝毫不给陆苍玉留面子?”赵恒则皱起眉,把托在手中的官帽放在桌子上,捋着胡子问了一句。

        “陆帅已经进宫了,只是陛下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还尚是未知。”

        赵之信此时可不关心陆苍玉会怎么样,他只怕很快就会被发觉出那些被抓走的护卫其实是两拨人,万一再把赵家供了出去,那可真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把自己的担忧说给了赵恒则听,赵恒则却淡定的多。

        “既然是押去了刑部,就不必太过担忧,卫良并非是喜好屈打成招的人。且那些都是死士,此时说不定已经在牢中自尽了,即便是让陛下起了疑心,也不会随便怀疑到我们身上来,而我们此时要做的,就只是静等而已。”

        赵恒则招招手,示意赵之信同他一起落座,又对他道:“陛下既派了大理寺公然抓人,大抵也是要和陆苍玉撕破了脸,咱们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可是父亲。”赵之信眉头微蹙,反驳道:“陆帅毕竟是圣上的亲舅舅,而今圣上稳坐帝位,也都是仰仗于他的兵权,既然谢家女毫发无损,此事大约也只会不了了之。”

        赵恒则笑了一下,伸手碰了碰茶碗,赵之信便起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你可不要小看咱们的陛下,亲舅舅又如何?帝王家里连骨肉之情都靠不住,更别提这么个没了太后在中间调和的舅甥关系。”

        喝了口热茶,赵恒则长舒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我玩弄的只是朝堂风云,陛下都容不下我,你以为总揽三军的陆大元帅,又能辉煌到何时?”

        “至于兵权……”

        赵恒则顿了一下,略带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你也知道兵权的重要性,难道陛下会不知道吗?她要集权的心思毫无遮掩,赵家躲不过,陆家同样躲不过,更别提陆苍玉如今已经是公然和陛下对着干了,舅舅两个字,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赵之信面露顿悟之色,赵恒则捋了捋胡子,气定神闲道:“信儿,你也别忘了咱们最终的目的并不是杀掉谢锦,而是让陛下与陆苍玉离心。”

        “是儿子想岔了。”赵之信冲父亲一拱手,终于也放下心来。

        -

        皇宫,御书房。

        此时赵家父子口中已经离了心的舅甥二人之间的确有些剑拔弩张。

        “舅舅,你答应过我绝不会慢待她,可如今呢?”姜照坐在案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直直跪在地上的陆苍玉,轻声问道。

        陆苍玉垂下眼来没有看她,虽然已经知道谢锦是自己动手伤了自己,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便只是道:“臣无话可说,请陛下治罪。”

        “治罪?”姜照反问一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她上身后仰靠在椅背上,淡淡打量着跪在面前的舅舅,唇角勾起笑意却未眼底,“大元帅护卫边境,征战沙场,立有汗马功劳,朕岂敢治你的罪?”

        陆苍玉终于抬眼看她,平静道:“臣的功劳,不是为自己所立,也不是为陆家所立,而是为大孟江山立,为天下百姓立。臣忝居镇国元帅之位,掌三军兵权,本来就是陛下给的恩典,若陛下想要收回,臣与陆家不敢有半分怨念。”

        他说罢,见姜照面不改色,沉默不语,便问道:“但陛下您确定,要为了一个女人,将你我舅甥之情,君臣之义,全部抹杀掉吗?”

        这话一出口,陆苍玉就有些后悔,觉得是说重了。

        但姜照听了他的话却也没有要动怒的意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息道:“舅舅啊,你到现在还是不懂,她对我而言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她让陆苍玉起身坐下,暂且将眼前的事情放在了一边,转而和他讲起了从前。

        那些在记忆里从未褪色的画面,一点一滴的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姜照神情微动,脸上多了些怀念的温和笑意,将她和谢锦的相识娓娓道来。

        是她从来都不想提起,却又从来都忘不掉的曾经。

        是陆烟容从冷宫出来之后,她为了怕娘亲自责,缄口不言藏了起来的秘密。

        也是至今为止只有谢锦看见过的狼狈。

        最后她笑着对陆苍玉说:“我曾经以为,做皇帝便是如同父皇一样,手握天下生杀大权,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厌恶什么便要毁掉什么,但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姜照伸出手来握了握,淡声道:“即便我做了皇帝,也无法挽回娘亲的生命,曾经疼爱我的舅舅也为了大局着想而疏远我,让我学着做一个孤家寡人的君王。其实我也曾想过,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身份,锦娘会待我好吗?如果我登基之后便如她所愿把她送出宫去,她在还只是拿我当妹妹的时候,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吗?”

        她看向双目失神的陆苍玉,又轻轻笑起来,眉眼弯出愉悦的弧度,带着几分轻松道:“但后来我就不想了,因为往事终究不可追,而现在,也已经是我最想要的结局。”

        “舅舅始终是舅舅,是娘亲的哥哥,也是我如今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对我而言,锦娘只有一个,是我此生唯一所爱之人,但同样的,舅舅也只有一个,我不会为了锦娘而对舅舅有所痛恨,也不会为了舅舅放弃锦娘。”

        姜照站起身,从御案后走出到了陆苍玉面前,撩起衣摆屈膝下跪,惊得陆苍玉如梦初醒,连忙起身避让,不敢受了她的大礼。

        “这一跪,不是皇帝求元帅,而是姜照求舅舅。”

        见陆苍玉脸色复杂,已然是有了些犹豫,姜照便又添了一把猛火,问他:“舅舅还记得娘亲临终之前对您说了什么吗?”

        陆苍玉一怔,随即缓缓点了下头。

        他自然记得陆烟容的临终遗言,生为陆家儿郎,陆苍玉一生无愧于父母期望,无愧于先帝所托,无愧于军中将士,也无愧于大孟百姓。

        今生今世,他一切的愧疚之情,都给了他唯一的亲妹妹。

        是他提出带陆烟容进宫赴宴,让妹妹入了先帝的眼,断送了一生幸福。也是他一心只顾戍守边关,却把深宫中的陆烟容抛在了脑后,让她积郁成疾,油尽灯枯。

        嘉平元年二月,那个春寒未尽大雨磅礴的夜晚,一道圣旨传进帅府,陆苍玉孤身骑马入宫,和姜照一起见了陆烟容最后一面。

        陆烟容艰难地撑起病体,把女儿的手牵到他掌心,嗓音格外虚弱道:“照儿继位,并非是我本愿。皇位太高、太冷,我却不能陪她继续走下去了,希望我死之后,哥哥能够善待她,包容她。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求她能做千古明君,创不世基业,我只希望她能够一生平安喜乐,得偿所愿。哥哥,我就把照儿交给你了,好不好?”

        她连续说了太多话,低声咳了几声,脸上白的几乎透明。

        于是陆苍玉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犹豫,直接就给了她承诺,应了一声:“好。”

        陆烟容微微一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说多余的话,她冲陆苍玉抬起手来,陆苍玉一手牵着姜照,另一只手与她相握,听她嗓音虚浮,喊了他最后一声。

        哥哥。

        这几乎是他一生的梦魇,让他觉得他沾满鲜血的手掌上,有一分滚烫属于陆烟容。

        陆苍玉看向姜照,从她眉眼面貌之间,一点点去寻找关于血脉的痕迹。

        沉默半晌,他终于做出让步,对姜照说:“舅舅答应你,不再过问你们之间的事,但你能不能答应舅舅,有关于储君之位,还是再考虑考虑,不然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他弯腰把姜照扶了起来,低声道:“谢锦应当是个识大体的人,此事你如果不方便,就让舅舅去和她说,你即便是去父留子……”

        陆苍玉眼神一变,多了些杀伐果决的狠厉,又承诺道:“此事也交由舅舅去办即可。”

        只要姜照同意诞下她自己的亲生骨肉,陆苍玉就可以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干涉。哪怕姜照一生不愿选秀,不立中宫,只要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亲生子嗣在,陆苍玉就完全有立场不惜一切地保证她的所有权力。

        还有比这更两全的选择吗?

        他自以为这已经是自己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也是姜照如今最该做的选择,既可以保证后嗣无忧江山有所承继,又可以让她和谢锦相伴终生永不分离。

        但姜照却摇着头表示了拒绝,并且直言道:“舅舅,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我既然有了锦娘,怎么可能再去和别人生孩子?您不用去和她说什么,即便是她同意了,我也不会同意的,我不能给她中宫之位国母之名,至少要给她一个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姜照。”

        “你……”

        陆苍玉想说她不可理喻,但顾及她的身份,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半真半假地补了一句:“你跟她,确实是有些相配的地方。”

        姜照不解其意,陆苍玉也不想解释,又生起闷气来。

        从大局上来说,他觉得姜照太过于固执,不愿容忍,不懂退让。

        不过从感情上来说,他又有些欣赏这两人对彼此的忠守,虽然态度都比较强硬,让他既没有面子又觉得气愤,但从根本而言,陆苍玉是感觉到了难能可贵的。

        但这些难能可贵,却是让他伤透了脑筋。

        最后他还是想要挣扎一下,问姜照能不能再让他见谢锦一面,见姜照面带犹疑,没有立刻答应,便保证道:“你放心,我从来没有伤她的意思。”

        “朕相信舅舅的为人,倒也不是在担心这个。”

        姜照眸光微闪,如实道:“舅舅和朕说祥乐坊那处宅子派了六个人守卫,但唐近山却在附近围捉高手十数人,这岂不是大有蹊跷吗?”

        这事儿陆苍玉还不知道,听她说了也感觉到了古怪,捏着下巴道:“前两日我倒是听说了附近有人,只不过我以为是陛下派过去的,便没有让他们轻举妄动。但依陛下如今所言,除了你我博弈,竟还有人浑水摸鱼了?”

        姜照点点头,“朕担心的就是这个,虽然朕相信舅舅不会对锦娘做什么,但难保有其他人暗中作祟,所以朕暂时不想让锦娘露面了,顺便让她好好养伤。”

        “除此之外,还要有劳舅舅配合一下,去大牢里待几天。”姜照咧嘴一笑,有些俏皮地冲陆苍玉挤了挤眼睛,“朕想要引蛇出洞,辛苦舅舅了。”

        陆苍玉叹了口气,对于她的计划倒是没有不甘愿的意思,拱手道:“臣谨遵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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