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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叔侄


时近正午,从万顺坊出来,便回了暂存马车的酒楼用午膳。

        下午时分姜照又在四处走了走,倒是没有再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京城是天子脚下,除了受京兆尹管辖,还有大理寺与刑部二司并镇,除却那些藏污纳垢之处,百姓们尚可称得上一句安居乐业。

        到了傍晚,马车回宫,高盛安缠绵着病体已经等了好一阵儿了。

        姜照衣服还没换他就来磕头,绕着人转了好几圈儿,确认毫发无损才作罢,又在姜照更衣时拎着元祥到一边问东问西,连青时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我说高公公,咱们陛下又不是个三两岁的奶娃娃,身边还带着常校尉与何郎将这般的高手,你是不是有些紧张的过了头?”

        桌上堆满了用油纸包好的糕点,正是姜照在百味轩买来的那些,青时正按着纸包上的字样分门别类的整理,回头看高盛安拎着元祥不松手,就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高盛安恰好问完话,撒手放走了元祥,冲青时走了过去。

        “您当时不帮忙劝着她也就罢了,现在还说风凉话来嘲讽我,那可是陛下啊,哪怕是万中之一分的差错,谁能承担得起那个责任来?”高盛安不太高兴,偷摸着瞪了青时一眼。

        说到这儿青时也有些心虚,毕竟姜照出宫的源头多少在她身上沾点儿,高盛安也就是不知道,要是被他知道了,可就不得安宁了。

        于是青时也只能道:“陛下早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她自己能处理的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见姜照换好了衣服过来,便齐齐闭了嘴,一同向她问安。

        姜照随意应了一声,坐在桌边研究她那堆糕点,先捡了两包丢给了高盛安,后者手忙脚乱地接在了怀里,听她道:“朕出门前说了给公公带好吃的,这两样好消化,公公拿去尝尝。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仔细身体,今日既告了假,便该好好休息,不必事事为朕操劳。”

        高盛安抱着两包糕点,感动得差点落泪,哽咽道:“难为陛下出门在外还惦念老奴,老奴何德何能得此恩典,实在受之有愧。”

        姜照刚要开口,便听青时姑姑道:“陛下给你便收着就是,不过是两包糕点,说什么受之有愧,这一桌子都是呢,又并非是单独买给你的,只是顺带而已。”

        高盛安被她说的有些尴尬,悻悻笑了一下,嘴硬道:“你懂什么,陛下御赐的恩典,即便是顺带而已,也是我三生有幸。”

        “行了行了。”被他拍了一通马屁,姜照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赶紧出声喊停。

        她抬眼没看到元祥,便对高盛安道:“朕既已平安回宫,高公公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快些回去休息吧,叫小元子进来伺候就行。”

        高盛安虽然觉得自己现在精神十足,完全可以侍奉左右,但见姜照如此关怀他的身体,心里满满都是感动,终究是应声谢了恩,抱着糕点离开了。

        他一走,元祥便进来了,尚未来得及换衣服,低眉顺眼的等着陛下吩咐。

        姜照穿着广袖常服,从袖中露出手来,伸着修长白皙的手指点过桌上那些已经分类好的糕点,慢悠悠道:“去换身衣服,把这些糕点分一分。桂花糕都送去偏殿给锦娘,其余的你和姑姑各自挑两样,剩下的拿一些给太妃们送去,皇叔那边也莫要忘了,还有四公主那里也送一份,你都亲自走一趟,莫要假以人手。”

        元祥一一记下,颔首道:“奴才知道了。”

        他把姜照方才说的人物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小心地抬眼看她,问道:“陛下,赵太妃那边……”

        作为皇帝近侍,他自然知道姜照和赵太妃的一些龃龉,但姜照既然没有明说,他又不敢揣测圣意,只能硬着头皮自己问了。

        好在姜照也并没有怪他多嘴的意思,只是笑道:“赵家人的能耐,你今日也见识过了,她又哪里瞧得上这小小的糕点?”

        一桌糕点分了干净,元祥临走前,姜照又吩咐了一句:“这糕点不易储存,锦娘一个人吃不完,可让她去宫正司走一趟。”

        元祥心下明了,便应道:“奴才明白。”

        只是几包糕点,晚间康王还特意抱了小郡主来熙和宫谢恩。

        姜晗胆子大,两岁多的奶娃娃一点儿也不怕人,她还记得姜照,被她接到怀里逗了两下,就咯咯笑起来,奶声奶气地喊她:“皇姐。”

        这两个字已经能说得很清楚,姜照也笑起来,夸她聪颖机灵。

        又与康王说了几句场面话,姜照话锋一转,突然问道:“皇叔过来见朕,为的不止是谢恩一事吧?”

        康王与她隔桌相坐,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也格外严谨的摆放在膝头上,闻言眸光一闪,颔首笑道:“陛下聪慧,臣这点儿小心思,瞒不住陛下。”

        姜照看向他,不作言语。

        康王便自顾道:“臣奉命回京,是为了参加陛下的千秋大宴,如今既已宴罢,臣也该早日收拾行囊,返回封地,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论才识心性,先帝都不及康王,不过是占了个身强体壮,才得以承继大宝,登基后便视康王为眼中钉,将他驱逐出京,封到洛地弥州。

        弥州地处偏远,人烟稀少,土地荒凉,曾经从不作为亲王封地,但先帝偏偏把弥州封给了康王,还特意下旨,让他在弥州休养生息,无诏不得入京。

        康王在弥州待了二十多年,回京的次数寥寥可数,姜照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是真的无欲无求,甘愿远离权力的中心,做一个无权无势也无银钱的落魄亲王。

        还是说,如同先帝担忧的那般,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姜照幼时,也曾蒙先帝恩宠,做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但自从先帝与容妃决裂,将其打入冷宫,连带着姜照也横遭厌弃,一夜之间沦为宫中蝼蚁。

        姜照扪心自问,即便是到了她登基之后,也仍然做不到与已故的先帝和解,她心中始终有怨,怨先帝不分黑白,怨先帝狠心如斯,也怨先帝,害得容妃病弱早逝。

        于是她问道:“先帝那个人,好大喜功,任人唯亲,却对你这个唯一的弟弟防之又防。皇叔,这么多年来,你心里可有怨恨?”

        康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面上一滞,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道:“臣……臣不敢。”

        姜照仿若没有看出他的慌乱,浅笑道:“朕是问你有没有,不是问你敢不敢。”

        康王屈膝跪在了地上,他垂着头,姜照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可以看出他的脊背依旧挺得极直,虽然跪在地上,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卑微感。

        他不说话,姜照也不催促,就坐在原处,由他跪着。

        倒是姜晗,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从姜照怀里向康王伸长了手臂,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爹……爹爹……”

        听到女儿的呼唤声,康王身形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他眼中含泪,表情带着一些痛苦的扭曲感,低声道:“我……我怎能不怨呢?”

        许是感受到了父亲的难过,伸出去的小手也没有如愿被人温柔的接住,姜晗小嘴一撇,也有些要哭的意思。

        姜照低眼看着她,也没有要哄慰的意思,嗓音平淡无波道:“皇叔,此时身侧并无外人,朕想问你一句话,还望你坦诚相告。”

        顿了一下,在康王开口之前,她又补充道:“无论你是何回答,朕都不会借题发挥,你若是信得过朕,就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了。”

        康王略加思索,点头道:“陛下请问。”

        姜照站起身来,抱着姜晗走了两步,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就收起了可怜巴巴的表情,搂着她的脖子又笑起来。

        姜晗说话有些费劲,但腿脚还是有些力气,已能自己走路,不用时刻抱着。

        见她伸手去够自己的发钗,姜照就把她放在了地上,牵了她一只小手,防止她摔倒。

        姜晗往她父亲那边走,姜照也由着,待二人在康王面前站定,姜照方开口道:“朕想问皇叔,无论是先帝在位时,还是朕在位时,你可曾有过不臣之心?”

        这个问题,属实有些诛心,但自康王跪下之时,便做足了心理准备,是以当姜照真的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倒也没过分觉得惊讶。

        他抬眼看姜照,见君王面上不动声色,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忌惮,甚至连半分疑惑也没有,好似刚才问出的问题,当真只是轻描淡写罢了。

        她腿边站着姜晗,小丫头不哭不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自己,好似在疑惑父亲为什么要下跪。

        或许是血脉亲缘作祟,这样一看,姜晗与姜照倒是也有几分相似。

        康王收回了视线,俯首叩拜。

        “陛下既然问了,臣不敢欺君。想必陛下也知道,臣自幼身体不好,乃是从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后面治了许多年也不见好,只能勉强维持性命。是以,臣年少时便知,虽长兄早逝,先帝不得圣宠,但皇位依旧与臣无关。”

        “长兄薨后,我得了一个康王爵位,而先帝什么也没有,世人皆道,我与先帝之间是我最蒙恩宠,是太宗皇帝选下的继承人。但实际上,父皇后来一直未立太子,也未有临终遗言,他驾崩之后,先帝在大臣们的扶持下登基,而我仍是康王。”

        讲到这儿,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因叩首在地,姜照没能看见他的表情。

        便听康王继续说:“二哥的确是不够聪明,他一直猜不透父皇的心思,也一直把我当成妄想皇位的敌人,甚至觉得他的皇位是从我手中抢走的,生怕我韬光养晦,伺机夺位,所以把我贬到弥州,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

        康王是真的笑出声来,咬牙切齿道:“他至死也没想明白,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他的。”

        姜照听着他说话,对于他言语间对先帝的蔑视也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意思,她甚至觉得康王说的很对,先帝就是不够聪明,不光自己想不通,还极为容易遭他人蒙蔽。

        但康王虽然说了很多,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姜照的问题。

        她想听的,也并不是康王对于先帝的怨怼。

        “皇叔起来说话吧。”姜照看得出来,康王的体虚并不是装出来的,她问话归问话,却也不想康王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然而康王并没有领她的情,依旧跪在地上,字句清晰道:“陛下,虽然先帝待臣不公,臣也不止一次的怨过他,甚至恨过他。但是,请陛下明鉴,臣对太宗皇帝一片孺慕之心,他给臣的,臣便收着,他不给臣的,臣万死,不敢妄图。”

        这句话说完,他才扶着桌沿,慢吞吞站了起来,又伸手去拍打衣上尘土。

        表完忠心,不管姜照信与不信,是否和她父皇一样多疑心冷,康王都是无可奈何。

        他干脆放宽了心,也收起了那份胆战心惊,只是姜晗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抬着小脸喊他“爹爹”,他还是觉得心里一揪。

        “陛下。”他弯腰把女儿抱起来,又说了四个字:“妇孺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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