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变故
“馄饨好吃吗？”徐子秀问道。
“叮当”一声清响，汤勺撞击碗沿，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唤回了李染华的思绪。
眼前的徐子秀，竟比记忆中的还要鲜活。
李染华不得不怀疑，先前自己在仙剑宗内与徐家族长一战，不过一场长梦而已。
徐子秀颇有耐心，见李染华不说话，便一直站在她身边等待回答。李染华反应过来，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汤勺，任由瓷白色的勺子落在澄黄色的汤汁里。
“不算好吃，但也算不上难吃。”李染华沉默片刻，回答道。
“那好吧。”
徐子秀默默看了一眼一口都没动过的馄饨，顺手把钱付给了店家，带着李染华一头扎进繁忙的人海之中。
李染华跟在他的背后，只觉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无尽城中来来往往的人海之中，她和徐子秀迎着人海往前，直朝着人人心生敬畏的无尽崖而去。
——只为了诛杀盘旋在崖下的恶龙妄渊。
只不过，李染华心中这次没有了第一次杀妄渊时的期待与激动，反而处处觉得诡异与不安。
这肯定又是天道在背后捣乱。
不知它目的为何，还是顺其自然，静待机会再说。
徐子秀带着李染华穿过人群，同她说道：“我在无尽城中有一位旧友，趁现在还未上山，我们先去拜访他一回。”
此时，那场修士与妄渊的大战还未开始，仙剑宗的弟子们也尚未登上无尽崖，徐子秀作为一宗之主，去探访亲友，倒也不甚奇怪。
绕进弯弯绕绕的小巷之中，两人在一处普通的民居前停下。徐子秀伸手敲了敲门，一个少年的声音便随之传出：
“来了。”
“吱呀”一声，民居的院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清秀的少年从中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李染华和徐子秀，问道：“找谁？”
徐子秀避而不答，反而一拱手道：“敢问赵长老何在？”
“就在里面。”
少年说罢，身后的院中便紧接着传来一声呼唤，让寻人的徐子秀赶紧入内：
“子秀，你终于来了。”
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声音苍老嘶哑，言语间却充满亲近，听起来与徐子秀关系匪浅。
闻言，被称为少年不敢再怠慢，连忙让徐子秀和李染华进去。
一走进这座小小的院子之中，就看到其中立着一间简陋的木屋。李染华在院中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目送着徐子秀往不远处的屋子中走去。
她知道自己再如何好奇，不大的木屋乍然塞进去三个人，还是免不了拘束。
不如站在屋子之外，听听进屋的徐子秀会和对方说什么。
时光虽已回溯，李染华身上的本事却一点没丢，尚算半个修士。即便她所站的地方离屋子还有一段距离，却还是能够穿过墙壁，看清楚屋内景象。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暮春的天气里裹着厚厚的棉被，依偎在一个棋盘之上咳嗽了几声；老人看起来十分虚弱，似乎不会与仙剑宗有什么关联。
徐子秀抬脚便走进了屋中。
李染华竖起了耳朵。
此时，方才为李染华和徐子秀开门的少年自李染华身边走过，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他神情淡淡，越过李染华便走到院子的一角，拿起斧头，将一段段木头劈成柴火，始终不发一语。
李染华守在屋子旁边，听了半晌，发现徐子秀和老人之间十分相熟，甚至没有寒暄就开始闲话，心中便生出了几分无趣。
看起来，反倒是院角处劈柴的少年更有意思一些。
李染华走到柴堆旁，问道：
“屋里的老人是谁？”
少年头也不抬，答道：“他是我的师父。”
“你的师父叫什么？”
“我只知道他姓赵，其他的都不知道。”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被李染华追问烦了，停下继续劈柴的动作，朝她说道：
“你不要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染华皱眉，察觉出少年的不耐烦，却还是继续追问道：
“你明明就生活在这个院子里，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少年冷笑一声。
“我从出生之日起，就从未离开过这个院子。”他说，“我的确在其中生活了十几年，却年复一年与这个院子相对，早就对它提不起兴趣了。”
因此，徐子秀和李染华的到来，在他心里激不起一丝波澜。
少年对此毫无兴致，就像对自己的生活一般。
假如，他有机会离开这里，一切又会或许变得不同——可惜，屋内的老人却从来没有允许过让自己踏出院门一步。
“我没兴趣知道跟我无关的事情，请不要再继续问我了。”
说罢，少年又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斧头，准备埋头继续劈柴。
“阿和。”
突然，屋中的老人出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你进来。”
老人的这一声呼唤，让少年立刻放下了手上握紧的斧头，马上跑到了小屋里。
“师父。”
少年立刻跪在了老人的面前，俯身在地，恭敬答道。
老人坐在徐子秀的声音，拿身上布衣的袖子拂了拂棋盘。
他咳嗽几声，对少年说道：“自你拜入我门下后，我力不从心，没仔细教导过你，也不允许你踏出这个院子一步，你心中未必没有恨。”
少年阿和听罢，立马垂头不语。“弟子不敢。”
虽然他心中的确作如此想。
老人微微一笑，不戳破少年心思。
“我昔年修剑，走无瑕剑意，主修心至纯至善；你既然是我弟子，我便要为你着想，将你的心拘在眼前，不能被外物所扰。
所以，老人才不让少年出门，为的就是固守后者的剑心。
老人姓赵，昔年是天下第一剑宗——仙剑宗悬刃峰的长老之一。彼时，他处处照顾初入宗门的徐子秀，后来身患重病，选择在无尽城中隐居，收留了孤儿阿和作为弟子。
从一开始，老人便为这名弟子精打细算。他甚至整理出自己在剑修一道上的心得，只待阿和长大，拿得住剑后，便开始悉心教导弟子剑道——
——可惜，阿和只是个凡人。
老人捡回来的这个孤儿，资历平平，体内留不下一丝灵气，注定没有办法修行。
阿和不可能飞升成仙。
阿和的师父努力多年，也没有办法让弟子灵气入体。如此一来，固守多年的剑心便成了一场笑话，数十年的小心翼翼化为了徒劳。
后来，老人身体渐渐熬不住岁月侵蚀，放阿和离开院子的事情便一拖再拖。
幸运的是，阿和的命运在今天迎来了转机。
昔年，老人照顾的徐子秀成为了仙剑宗的一宗之主，偶然间路过他们隐居的无尽城，上门来拜访他们这一对师徒。
老人终于等到了能将阿和带走的好人选。
他决定将自己的弟子交给徐子秀，并带其离开。
“阿和，你可以离开了。”
老人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对屋中的两人说道：
“我已遵宗主徐子秀之命，在无尽崖脚下召集仙剑宗弟子诛杀恶龙，为天下修士开路。”
他说：“我心有预感，自己命不久矣。请宗主带走我唯一的弟子阿和，让他踏出这一方天地，寻找属于自己的剑意。”
徐子秀倒也不拒绝，回了一礼，道：
“子秀必不辱赵长老此命。”
“谢宗主。”
“阿和。”老人说罢，又对跪在地上的少年说，“你这就跟子秀离开，去无尽崖上看一看吧。”
“这里已经留不住你了。”
在老人说这番话的时间里，跪在地上的少年肩膀耸起，随后逐渐松缓，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上压负的重石。
“我听师父的。”
少年阿和心中翻涌的思绪，终于平复下来。
他终于有机会离开了。
此时此刻，李染华依然站在院子之中。她拿了一半的注意力放在耳朵上，将屋中对话的细节听了个清清楚楚。
剩下的另一半精力，用来望着院中的半株葡萄藤出神。
李染华作为修士，记忆力自然不同常人。她花了点时间，耐心地将自己曾到过无尽城的回忆都翻了一遍，却意外发现了不同之处——
这个藏在无尽城巷子中的院子，李染华不记得自己来过。
甚至是这个名叫阿和的少年，她也从来不记得这个人存在过。
这时，不远处的屋子中，乍然传出了絮絮的说话声。
是徐子秀在说话。
“你既然决意要走，也还是留下些许东西为妙。”
他以手指，指向了老人所依靠的棋盘。
“不如……就在名字里添一个字吧。”
“棋者，弈也。从今天起，你就叫弈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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