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贰拾伍
这次同行还有个收获。
除去张飞提升为排长、顾一野从而继任班长外的已知消息，沅漪也得知了江南征终于和苏醒的郑源父女相认、以及无形间和高粱拉近感情的接连喜讯。
虽然没能亲口送上祝福，可她也是真的为南征高兴。
“高粱说师长想将她调去文工团，但遭到了拒绝。她当着他二人的面，大声反问：
“我热爱歌舞，可我更是一名军人。”
“虽然我的熟练程度还没能赶上班长和班副。可同样都是女子，我姐妹阿沅能做到的、难道我就不行吗？”
沅漪闻言轻笑。
敢同时呛声师长和高粱，南征果然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有些迷茫怯懦的南征了。
不过，这才是她印象里江南征原本该有的模样。
虽然进度缓慢，却一直在顽强前进。
也许当下的她暂时追不上几位老兵，但谁又能说得准来日呢？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就像她送给顾一野的那幅画。
太阳一定会从东方冉冉升起。再苦的困境也依然能解。
顾一野以为自己不说，她就不会得知演习结果。就像沅漪先前也以为连内比赛不会对外公布一样。
可他们都太低估师部的情报网了。同团内，哪个连有风吹草动，其实战友们心里都清楚。
即使沅漪没有刻意去了解，但她还是通过连里或多或少猜到了大概。
“通过奔袭训练名气大涨的九连九班，并没有在这场对抗里坐稳。”
那又怎么样呢？
两位津津乐道讨论此事的同志从身边走过。沅漪撇撇嘴，着实是不能理解。
“孙子兵法还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呢。”
九连九班确是势头很猛，可他们到底才刚组成不久啊。难道要战无不胜才是正确的吗？
“若都按照他们这个思路，古时候那么多繁胜朝代也就不会走向亡国了。”
可沅漪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和她一样想的。至少从医院打到团里的高粱并没有带给她乐观的消息。
“要不…你安慰安慰？”
沅漪拒绝了他的提议。
在她看来，这不是任何需要安慰的事情。况且，她也不觉得对方会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有没有什么，可以约他出来散心的同时、又不会提及此事的正当理由呢？”
高粱思索一阵，这才联想到张飞正好需要托人帮他买红裙子的事。被沅漪当场采纳。
当对方如约出现在她眼前时，神色里的紧张与心事根本无处隐藏。
他在观察她。
沅漪注意到了这点，心里不由失笑。
傻瓜，就算真的说了又能怎样呢？戴沅漪从来就没有、也不会因为这点就瞧不起他啊。
“这不是挺好的嘛，助人为乐呀。”
女装店里，她故作轻松地开口。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为帮买红裙子出来一样。
“喏。”
假装没有注意到对方眼底的惊讶，她看向他别处。握着卷纸画的手却依稀伸向他。
“临别前，送件礼物给你吧。”
既然你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只能通过作画让你自行感悟咯。
顾班长。
至于那条红裙子……希望他们的张排长和未婚妻会满意吧。
……
只是沅漪没有想到，这份答案、居然是事后由当事人亲口向她传递的。
故事还要从她的家人来部队探亲开始说起。
是的，你没听错。
戴沅漪的家人，要来部队探亲啦！
哪怕，他们是不太被允许进部队、只能安插在招待所里。然而对于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亲人的沅漪来说，仍是值得乐上半天。
来者是沅漪的爷爷。
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可平时老爱瞎转悠、所以身子骨一直都还不错。哪怕是刚经过长时间车程，在他出站看见沅漪的瞬间、仍可以大步流星向她走来。
不带一点儿喘气。
而沅漪也在看见对方的瞬间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
“爷爷！”
她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张开双臂，异常兴奋地在他眼前转了个圈，展示着新衣裳。
“怎么样，好看吧？”
“好、好啊。”
戴爷爷显然也沉浸在与孙女久别重逢的喜悦里，见她又是转圈、又是挽住他胳膊的，乐呵呵地回答
“早就听你爸妈讲了你提干的事情。我们家漪漪穿什么都好看，穿这身干部服啊更是精神！人家是衣服衬人，你啊、是人衬衣服！”
“爷爷～”
被赞扬的人嘿嘿一笑，随即撅了撅嘴，
“您就会寻我开心。我现在啊，还军衔呢。瞧您都快把我夸上天了。”
“没军衔那也是干部啊。我相信以我们家漪漪的能力，有军衔有功绩是指日可待的事。”
虽然这只是爷孙俩之间的玩闹话，可沅漪心里依旧是说不出的感动。
从想参军开始，家里就没有人支持她。只有戴爷爷，
他会鼓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会跟她说别被世俗捆了自己、会跟她说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最重要的是，爷爷总是在无条件相信她可以做到。
回想起这些鼓励
沅漪伏在他腿上，渐渐红了眼眶。
起初还能控制，可随着回忆愈发清晰、眼泪也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版开始失控。
戴爷爷发现了这点，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脑袋。
一下又一下。
“傻孩子，好端端的哭啥呀？”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开口：
“可能……是车太颠簸了吧。”
戴爷爷失笑，却也没有拆穿。只是又重复了一句
“傻孩子。”
爷孙俩有说有笑地来到招待所，却在走廊里碰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顾一野提着行李，也是满脸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
“替排长送阿秀。”/“我爷爷来探亲。”
默契的问答让在场其余二人连连看了他们好几眼。
忽视爷爷已经开始变得揶揄的目光，沅漪将视线落在顾一野身边那位姑娘上。
民族风情的服饰、以及顾一野提到的熟悉名字…
她微微一笑，上前。
“早听说张排长有位漂亮的未婚妻，听闻你的大名很久啦。”
对方也正好在打量着她，见沅漪主动伸出手、她也匆忙回握住。
“叫我阿秀就好，你是沅漪吧？”
那姑娘有些怯怯地开口，可语调和嗓音却让人感到很是舒适。
没有会不喜欢声音好听的人，沅漪也不例外。她随即就改了口：
“对我是。如果阿秀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两间房应该相隔不远。”
这还真不是客套。
就算张飞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可毕竟他生活在男兵部队里，在面对身为女人的阿秀时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
沅漪这么说，也是希望阿秀能在这儿生活的自在些。
更何况，
她早早就注意到了阿秀手上拿的门牌号，和给他们登记的号码相差无几。
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来找她再合适不过了。
阿秀点了点头。
正如沅漪所说，虽然张飞的战友们都很是热情、也很是照顾她。但阿秀毕竟还是个姑娘，面对一群大老爷们儿，内心总归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心。
现下出现了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沅漪，确让她心安不少。
阿秀是听说过沅漪的名字的。就在她来招待所的路上。
她跟在顾一野身后不远处，听着他絮絮叨叨为张飞说着好话。讲起他身为排长，不仅需要操心大事、小事也格外上心。
想起张飞先前还充当鹊桥递纸条的事，顾一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都不知道排长有多尽责。我们但凡有点儿难处啊找他帮忙他都愿意帮。像之前我没法和沅漪……”
他抿抿嘴，在对方歪着头打量的视线里警觉住了口。
可阿秀的好奇心已经被吊起，哪儿能那么容易就放过。
沅漪……沅漪……
她在内心反复琢磨。
“听上去，是个姑娘的名字吧？”
“……”
对方没有答话。
可在阿秀看来这完全就是默认的意思。
这倒是令她有些惊讶。
早前张飞就在寄给她的信里提起过他有位疼爱的战友弟弟。但提起这位弟弟时，张飞更多还是在形容他为磨练意志可以不要命、是个难寻的当兵好料。
可张飞没有说过，原来这样一位能对自己心狠的少年也是有铁血柔情的。
尽管男孩儿并没有在她面前承认。
在招待所的走廊里，他们遇见了一对爷孙。本想着应该也是部队哪个连的军人家属。不想身边的顾一野却在看清来人后停下了步伐。
阿秀跟着望去。如果说略略一眼过后，她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那么接下来二人的同步对话让阿秀几乎可以断定，来者就是那名叫沅漪的女孩子。
而这名女孩儿，显然也不是个泛泛之辈。
身上四个口袋的外套、外加对方在注意到在顾一野身边的她后微微挑眉，
没有质问其身份、也没有任何打量。只是向她伸出手。
“早听说张排长有位漂亮的未婚妻，听闻你的大名很久啦。”
落落大方、从容不迫。
这让原本对这位姑娘很有好感的阿秀在内心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有好感的同时，她又有些羡慕。
这就是部队女兵的气魄吗？那她作为军人家属，也…可以做到这样吗？
像是看出她内心的胆怯，对方眨了眨眼
“如果阿秀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两间房应该相隔不远。”
虽然只是一句安抚性的话，可就像是给阿秀吃了颗定心丸，让她不由也露出笑容
“好。”
她的探亲生活，看来也不用太紧张了呢。
……
两间房相隔不远。
安顿好爷爷的沅漪走出房间，恰逢顾一野正插着腰低头站在走廊上、像是陷入沉思。
沅漪悄悄走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班长，学思想者呢？”
对方斜睨她一眼，却没有制止她在他面前来回晃动的手影。
只是眼神略带无奈。
“别闹。”
沅漪嘻嘻一笑，这才放下手。
“怎么这护花使者是你呀？你们张排长呢？”
“被叫走了，委托我替他一趟。”
她点了点头，
“这样啊。”
再没问话。
顾一野看着她，犹豫一瞬、还是“不经意”的开了口
“你……最近都会在这里吗？”
沅漪给了他一个“当然了，你在想什么呢？”的眼神
“爷爷年纪大了，我总不能留他一人吧？”
“……知道了。”
嗯？知道了？
她疑惑地看向他。
可对方只是笑而不语，慢慢背过身、朝着原路返回。
“哎，你怎么话说一半就走了啊？”
得来的只是少年不以为意的摆手，以及渐渐走远的步伐。
“……”
什么嘛。
沅漪撇撇嘴。
少年心思真难猜。
-另一边-
顾一野走出楼外。看着风和日丽的晴空，他心情颇好地伸懒腰。
本来张飞指派送嫂子的活儿给他，他还有意推脱。现在看来嘛，
“这工作还是只有我才能胜任。”
……
若是这话被戴沅漪听了去，她定会重复一遍下午的那句心得：
“少年心思真难猜。”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
此刻的她站在阿秀面前，假意陷入沉思。
“怎么样沅漪……我还好吗？”
被沅漪盯了半天的阿秀摆弄着衣领，有些不自信的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儿。
是的，趁着张飞外出时，阿秀终于换上了他们挑选的红裙子。准备等在房间内给他一个惊喜。
想起沅漪下午对她说过，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她。所以阿秀在换上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找她帮忙看看。
沅漪托着腮在屋内转来转去。佯装思考了一阵，随即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冲着她竖起大拇指：
“美艳不可方物！”
得来的对方娇嗔的一瞥。
尽管阿秀知道这是沅漪为哄她开心在调节气氛。可玩笑话的的确确是让她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谢谢你。”
见对方有松弛下来的迹象，而张飞也及时回到了招待所。沅漪便很有眼力见的退出了房间。
只是在带上门的瞬间，她探出头往里喊了一句
“加油秀儿姐！加油张排长！”
然后眼疾手快的关上门。
别问，问就是小夫妻难道不需要私人空间吗？
虽然这晚的后续发展如何她并不清楚。但沅漪知道的是：次日突如其来的紧急任务，还是终止了他们二人的甜蜜假期。
沅漪所在的卫生连同样接到了指令。有些不同的是：几个老兵班率先出阵，而其余包括她在内的新兵班则是留守待命。
这才暂且阻止了沅漪回队的步伐。
只不过，隔壁的阿秀就没那么幸运了。
得知二十分钟后部队就要启程的她，放下给战友们挑选的礼物就跟随早已等着载她去送行的顾一野就向外冲去。
沅漪站在走廊看着他们风驰电掣离去的背影，都忍不住替阿秀捏了把汗。希望她最后真的能赶上送张飞一程。
可话又说回来，顾一野没有上火车，那他又该怎么和大部队汇合呢……？
边暗自为他担心的沅漪边转过身准备回到房间。
然而——
“沅漪！”
远处若隐若现传来的那道呼喊，让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低下头自嘲一笑
戴沅漪啊戴沅漪，人早就走远了、你在期待什么呢？
原本她是这么想的。直到又一声“戴沅漪！”从背后响起。
“……”
不是幻听…吗？
她缓缓转过身。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几分钟前-
顾一野带着阿秀冲到摆在门口的摩托车。在阿秀坐上挎斗后正欲跟着坐上驾驶位。
可中途，像是想到了什么的他蓦然回首。蹬上踏板的动作竟开始变得犹豫不决。
而满心着急的阿秀见对方缓了步伐，也跟着看向后方。
“怎么了？”
顾一野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望着招待所的方向出神。
过了几秒，他低头看向阿秀。
“抱歉。能不能，等我一分钟？”
就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他说的诚恳，阿秀又有什么理由不允呢？
于是，得到了对方的首肯后，
顾一野深吸一口气，飞快的向着楼里跑去。
哪怕他知道此刻送阿秀去见排长才是最要紧的事。
可是啊…可是啊…
他也有啊，想见的人。
想说再见的人。
想离开前再看一眼的人。
穿梭在楼道内，顾一野驾轻就熟的穿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口。
终于…在经历最后一个转弯时，他发现了那道在走廊上缓慢前进的娇丽身影。
“……沅漪！”
不顾军队纪律，他大声呼喊着她。
对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是…没有听见吗？
顾一野这么想着，更用力的大喊：
“戴沅漪！”
这下，女孩儿终于转过头。只是回眸的瞬间、瞳孔里是藏不住的讶异。
眼珠快弹到地下的戴沅漪，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顾一野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想奔向她的欲望。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短短五十米的距离，却被他跑出像是穿越了整座人世间的气势一般。
他就那样、带着明晃晃的笑意来到沅漪身边，对她说：
“等我回来，我想、我有了件不得不告诉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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