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开在杀机中的花

吹茶的动作顿住，裴铭扯了下嘴角，“他本来就该道歉。”

        谭时知道自那日后，大小姐和六殿下就再无往来了，但有一说一，堂堂皇子能给一个臣子道歉已是罕见了，他本不敢来叨扰，想了几日还是决定告诉大小姐。

        “或许他在您面前拉不下面子，又怕说错什么惹您生气，所以看起来会冷淡些，但他其实很后悔的，也很……放不下您。”

        哦是么，裴铭放下茶盏，谢过他的好心，至于薛庭藉他放不下，只能说心胸还不够宽罢了。

        她还有事就不送了，请他自便，谭时叫住她，挠着头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也是在乎您，觉得被您冷落了才生气的，要不您就……原谅他吧？”

        裴铭觉得有意思，回过头笑了下，“你还挺为他说话的嘛，放心吧，我和他之间已经不存在原谅与否了。”

        晚些时候，她又和父亲说了自己的打算，裴长远肯定不同意，“这不是胡闹么，他答应了？”

        他问的是自然是薛庭藉，裴铭撇撇嘴，“你管他呢，这会儿已经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了，父亲你也得准备好，明日就要见真章了。”

        裴长远还想说些什么，她干脆遁逃，又折返回来说了一句：“父亲您放心，女儿不仅会保护好自己，还会保护您的。”

        饶是铁血大将军，也会被女儿这句话感动，冲她这句话，明晚一定不容有失。

        秋老虎气势不减，南风刮了一夜，翌日的天明来得不甚干脆，乌云异常厚重，没一场瓢泼是下不透的。

        今天，是妲妲公主已经入住驿馆的第四天，也是关于两国社稷的绝胜日。

        不习惯这闷热的气候，本就紧张的妲妲更加胸闷，掌心里全是汗，独自躲在屋里默默祈祷。

        午后，裴铭照例来作陪，还带来了自己的婢女，待房门关上之后，她却脱下了衣服。

        妲妲不大好意思，被她再三催促，“一会儿公主的召令就要来了，您还得帮我化妆呢。”

        还别说，这月氏的衣服穿上身真挺不好意思的，大融可没有女子露肚皮的风气，忍不住还是红了脸。

        就在这时，薛庭藉敲门进来，见到裴铭的打扮不禁也耳热起来，目光乱飘，竟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本就别扭的裴铭更加报赫，扯过头纱遮住面庞，却遮不住身段，偏又没法赶他出去。

        上好妆后，原本五官清丽的裴铭凭添浓墨重彩的艳丽，和妲妲公主还真有几分相像。

        薛庭藉看得痴了，被喊了好几声都没回过神来，裴铭被他盯得浑身难受，只能反复提醒自己，这是公事，无关私情。

        就像算好了时间一般，德渊公主派人来召见裴铭入宫，裴铭看了眼金盏银盘，冲妲妲说道：“她二人会帮助您的，放心吧，德渊公主知道我们的计划。”

        妲妲的呼吸有些快，拉着裴铭的手再三道谢，“你们的恩情，我永不会忘记，请你也一定要保重。”

        裴铭点头，目送她被护送着离开，德渊公主会把她藏在宫中，直到御前献舞那天。

        雨水终于冲破乌云倾泻而下，裴铭重新关上门，指尖因为冰凉而泛白，被握在了薛庭藉同样不够温暖的掌中。

        他请她先别拒绝，他害怕，怕这个计划但凡有一点疏漏，她就会面临杀身的危机。

        “刺客或许会很多，万一我没顾过来……到时候你在我的身后躲好，千万要抓紧我。”

        虽然依旧对他抱以恨意，但裴铭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恐惧不是作假。

        曾经那么多次的舍身相护，和谭时说的话，在她的脑中反复旋转，最后依然敌不过他说出伤她之话时的嘴脸。

        既然不信她，那又何必摆出这样的关切。

        抽出自己的手，她转身坐在窗前，学着妲妲公主的口吻，“出去吧，别被人怀疑。”

        薛庭藉静默几息，最后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多小心。”

        裴铭并不回头，远眺着窗外的雨幕，沉思好久之后，疲惫地闭上了眼。

        天色渐渐暗下，又到了守卫换班的时间，四天来的平安无事让侍兵们放松了警惕，裴长远就在楼下巡逻，时不时朝楼上的房间看一眼。

        铭娘为何笃定太子今夜会派人来？转念想着和亲的事宜快置办妥当了，今夜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越想就越焦灼，六殿下，我闺女可就指望你护着了。

        父亲在外面守着，屋里的裴铭也不清闲，那月氏舞她只学了两个晚上，虽然初成雏形但尚不熟练，趁着现在能动还是多练练吧。

        转胯，扭腰，手臂伸展，月氏的舞蹈奔放热情，迥异于大融的含蓄温婉，其实裴铭是不大好意思的，但几天之后她必须在人前献舞，可绝不能怯场。

        屋里没别人，她渐渐也就放开了，无需伴乐，脚步就是节拍，旋身跳跃，背上已有细汗，全心投入也没那么紧张了。

        她不知道的是，薛庭藉就站在门外，隐约能看到她的身姿被灯光照亮，曼妙婀娜，此时此刻，更像是开在杀机中的花。

        滴漏的刻度一点点挪动着，很快便过了子时，楼下的侍从们累了，在将军的暗示下得以小憩，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坐着打起了呼。

        薛庭藉掩唇打了个哈欠，提起精神看了眼屋里，裴铭练舞练倦了，这会儿斜趴在床上闭目养神，头纱盖住了脸，披散得拖到了地上。

        怕她着凉，他轻轻推开门，拿起薄被准备给她盖上，本就没睡着的裴铭睁开眼，带了些警惕和责备，“你不该进来的，出去。”

        无法反驳，他只好把将被子搭在她身上，默不作声地退出房，还没关上门，就看她把薄被掀了，翻身背对着门口。

        她还在生气，薛庭藉揪心不已，眼底有些犯湿。

        殊不知背过身去的裴铭同样落了泪，小心拭去，不然妆该花了。

        混蛋薛庭藉，伤她的时候那么狠，现在又小心翼翼的作什么，便是他把心掏出来赔罪，也是没用的。

        丑时初，到了一天之后最深沉的时刻，大雨已经偃旗息鼓了，乌云被风推开，露出澄明的弦月。

        裴铭的呼吸绵长，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着，薛庭藉也退到隔壁房间休息，若是彻夜守着反而太过刻意，刺客又怎么能有机会。

        一切都平和寂静，看不出半点危机。

        丑时二刻，裴铭被檐上的细微声响惊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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