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苗小云才一靠近他，他的身体就本能的抗拒起来。
他的鼻翼间又闻到了噩梦中的血腥气息，他的眼前又闪现出陈菊英一动不动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如遭雷击一般甩开苗小云的手，踉踉跄跄的四下躲避。
他心里再也装不下对韩恩贵的怨愤和迁怒，只想马上甩开眼前感官的幻觉。
他知道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仍旧控制不住的发抖，控制不住的想要逃走。
韩恩贵对着冯知秋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干枯的手掌蒙住了韩天明的眼睛。
韩恩贵双唇抿作一线，安慰的话难以启齿，只任由韩天明跪坐在地，由着他死死的攥住他的手。
前来围观的众人被苗小云全部遣散，冯知秋一头雾水的跟在她的身后，不由有些疑惑的回头又看了两眼。
他们这些人都是韩家村的，他们刚才叫那个人天明……
他该不会就是那个韩天明吧。
走到外间的冯知秋停下脚步，回头朝着医馆后院看去。
跛着腿站起身的韩恩贵关上门，为韩天明留下最后几分体面。
韩天明跪坐在地的姿势纹丝不变，双眼没有焦距的盯着面前的地面。
鼻翼间的血腥气被风吹散，他眼前陈菊英的那张脸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陈菊英的尸体是他半拖半抱用完了浑身的力气才带回韩家村的，也是他刨破了十根手指亲手安葬的。
在韩家村的时候，他总还是有种错觉，陈菊英一直还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他依旧是那个有人无条件爱着，可以耍横提要求的儿子。
镇子离韩家村不过区区几里路，他也才离开韩家村不过几个小时，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他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一切都变了。
不论他再怎么争吵怎么的胡作非为，不论他多么跟自己较劲不愿意承认。
陈菊英都已经死了。
永永远远的离开了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把她换回来。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摸索着打开面前的大门，面如死灰的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医馆的大门外，他看着面前的岔路，突然就陷入了迷茫。
他…好像已经无处可去了。
追着他跑出来的苗小云不放心的跟过来，才要靠近他，韩天明就已经面对着她后退了好几步的距离。
苗小云心中酸楚，连忙大声喊道：“你别躲了，我不过去。”
韩天明闻言扭过头，收回落在她那个方向的视线，摸索着墙根的位置找了个还算平整干燥的位置坐了下来。
冯知秋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脸。
韩天明的皮肤比起旁人来说稍白一些，脸颊的位置有一个颜色偏深的印记，估计是最近的新伤，一双眼睛微微凸出仿若鱼眼，乱糟糟的头发里也隐约能看见几根白发。
之前从老村长说起这桩婚事到最后不了了之，她都好奇过那个老村长夸赞不已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现在真人站在她面前，她只觉得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他跟面前的这个女人之间的氛围明显有问题。
冯知秋看向苗小云，见她急匆匆抱来一床薄棉被，焦急的站在原地却根本不敢走向韩天明。
冯知秋略一沉吟，朝着她伸出手：“给我吧。”
她走到韩天明的面前，跟安置其他的灾民一样，细致的帮他裹好被子：“既然你愿意在这个地方呆着，就好好保护自己，千万别受凉了。”
说完，冯知秋起身便走。医馆里刚才又送过来两个伤者，她得跟着过去打下手才是。
把一切都收入眼中的韩恩贵瞟了她一眼：“知秋，你可知他…”
冯知秋停下手里的动作：“大概猜到了。师父别担心，眼下我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我跟他本不过就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对于我来说，他跟这院子里其他的病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韩恩贵仍旧有些不放心：“那你刚才是？”
“淑兰之前和我说过，这些人要是受了风寒发起高热，一经传播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我这是防范于未然。”
韩恩贵挑眉：“那你倒是说说，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冯知秋笑：“我跟她认识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她哪里有时间和我说那许多。就算她说了，我这个榆木脑袋八成也是记不住的，还不如就捡了重要的事来记。”
韩恩贵点了点头，再开药方的时候把冯知秋带到了身后。也不求她能过目不忘的记下所有的方剂药名，至少听的多了再遇上的时候总是熟悉一些。
韩淑兰带着妇女大队从镇子周围回来的时候，远远的一眼就看见了裹着被子坐在医馆门外的韩天明。
她心中犹豫了一瞬，回头跟身后那些妇人有说有笑的迈步进了里面的院子。
韩淑兰找到冯知秋的时候，她正守在韩恩贵的身边磨墨。
韩淑兰满心意外的凑过来，喊了一声师父，就凑到冯知秋的身边低语道：“没发生什么事吧？”
冯知秋一头雾水：“什么事？”
韩淑兰连忙打起了哈哈：“没事就好。”
韩恩贵放下手里的笔，带着两人去到药房。刚采回来的药材带着水气被堆在一起，已经有手脚麻利的在开始分类。
虽然她们分不清楚每种草药到底叫什么名字，不过她们可以凭借自身的优势，把各种同类别的先码在一起，最后再由韩恩贵来定夺。
韩恩贵被扶着走到药房，刚一站稳，冯知秋就贴心的递上了矮凳：“师父，你的腿脚不方便，坐着讲吧。”
韩恩贵受用的坐下，躬身拿起地上的药材向着两人讲解起来。有好奇的妇人凑过来听了两耳朵，又嫌弃晦涩难懂的扭头走开。
有听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的时间，还不如她先去把那些艾叶想办法处理一下，把医馆上下熏上一遍。
冯知秋听的认真，每当韩恩贵讲到那些药材的特殊辨认点的时候，都要反复确定好几遍，直到自己能记得个大概再去摸下一个。
她的态度诚实的取悦了韩恩贵。虽然是个女娃娃让他有些失望，不过这认真学习的劲头，作为一个师者那自然是老怀欣慰的。
韩恩贵的语速越来越慢，遇见冯知秋不懂的，也不忘停下来详细的解释上几句，直到冯知秋了然的点头，再开始讲下一个。
等到采回来的十多样药材讲完，冯知秋恭敬的送他回了房间休息，自己去药房开始仔细的把那些药材进行二次确认。
隔着好远，韩恩贵都能听到她磕磕巴巴背那些拗口的药名和特征的声音，每当她卡壳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在隔壁提高嗓子提醒那么几句。
磕磕巴巴的声音越来越连贯，到最后语速也跟着快了起来。
韩淑兰忙完外面院子的事情一回来，就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分好种类的药材被冯知秋重新分拣，去除非药用部分，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
冯知秋深情专注的看着手里的药材，就连韩淑兰走到她身边也未曾发现。
韩淑兰站在她的身边，等着她清理完最后几株，才在她身后鼓起了掌。
“真棒。要不是咱们认识，我都要以为是哪里的小药童了呢。”
一句话把冯知秋羞的面色绯红：“淑兰你来了，我就是…”
韩淑兰知道她脸皮薄，也不继续打趣她：“怎么样？我带你拜的这个师父不亏吧。”
冯知秋眼神亮晶晶的点了点头：“嗯，师父他老人家好厉害，懂的好多。我跟这些野草也打了十多年交道了，居然都没师父知道的名字多。”
韩淑兰有些心酸的望着她：“好啦，既然你已经记下来这么多药名了，一会吃点东西以后咱们就开始练习写字吧。”
“好。”
“那咱们先定一个小目标，把今儿个你经手过的药材名字都学会好不好？”
“好。”
冯知秋满心欢喜，又指着面前的药材背了一遍它们的名字和特征，飞奔着跑向厨房帮着大家一起打下手。
只要她们吃饭更快，她就能更早的开始学习写字。
傍晚，参与救援的青壮年陆陆续续回到镇上。家里没有病患的直接去了招待所，有病人的则是赶到了医馆。
冯知秋拿着一根木棍坐在灶台后烧着火，头埋的低低的不去看那些回来的人。
她是等不到冯家山的那些人从那扇门后面走出来的。
忙碌过后的空虚，所有压在心里的悲伤如海啸般向她袭来，顷刻间将她吞噬。
苗小云抱着一摞碗，连着喂了好几声，冯知秋才回过神来。
“喂，来这里帮把手，我的碗快要掉下来了。”
冯知秋一脸茫然的哦了几声，连忙向着她跑了过去。
眼见着碗被冯知秋接过去一半，苗小云不由松了一口气。
才走出两步，她才想起来一件事，连忙问道：“咱们今天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冯知秋一愣：“嗯，早些时间我帮你给人送了个被子。”
苗小云闻言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之前的时候我都忘了跟你道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冯知秋舔了舔嘴唇，回答的有些拘束。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下次见了我总不能还是叫你喂吧。”
“我姓冯，冯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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