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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割袍断义


秋以桐的兰华剑最终只是横在周潜光颈旁,一滴滴泪水落进他的头发里,他抬起头又一滴泪水跌碎在他脸上。他愣愣地抹掉,轻声唤:“师姐……”

        秋以桐轻抚一下他的脸,冷笑着退开一步,说:“无论你信还是不信,萧燕都曾跟我说过,我与她宛似宿命中的敌人,对我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娘亲,一个是师弟你。她要我,一一失去……果然啊,我娘亲没了,命丧她手,而你……”

        周潜光紧抓着秋以桐的衣襟,连连摇头道:“师姐你先冷静一下,不是这样的,不是……我……”

        “我要杀她,你不让,要我先杀你,可是我下不了手。”

        “师姐……”

        “既然如此!”秋以桐狠下声音,手垂下剑一挥,“我与你割袍断义,从此以后再无纠葛,下次我再见到萧燕,神挡杀神!”

        秋以桐剑一挥,“嘶”地一声衣襟断开,周潜光手抓着那一块布,身体失去平衡倒了下去。秋以桐回头要走,他连忙爬起来,拉住她说:“师姐,不会的,我们不可能分开的……”

        秋以桐挥手挣脱不了,便转身将他猛力一推,正碰到他被剑刺伤的地方,他疼痛难忍再加上悲伤,“啊”了一声儿后退几步坐倒。她见此情形,忍不住向前移步,又见他与萧燕倒在一处,停步望着他们直垂泪。

        周潜光捂着胸口,哭道:“师姐,纵使天塌地陷,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也你啊,我求你不要……”

        “那你杀了萧燕!”

        周潜光转头望萧燕一眼,萧燕微微摇头,将头垂下。他摇头道:“我做不到……”

        秋以桐冷笑,望着手里的兰华剑道:“仿佛命中注定,兰华剑与梅华剑要走向不同的路,师伯与师傅纵使不和,却从未刀剑相向,至少表面上彼此敬重。可是你我若是再见,我要杀萧燕,你还会护着她,我们便只好兵刃相见了!师门如此不幸,不要也罢!”

        周潜光努力站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抓着秋以桐道:“师姐,我们为什么会到今天啊!”

        秋以桐与他泪眼相对,拿开他的手道:“因为,我们都爱错了人……周潜光,我们此生再不要相见,我不想承受今日的悲伤。”然后决绝地转身,抱起秋玉纹一直往前走。

        秋以桐也不知要去哪里,她与娘亲都不曾有过从始至终都属于她们的干净之所,茫然之间又回到了南山,那几间清雅的房子安安静静。她想到自己刚来时,每一次外出走到房前都会莫名地微笑,说一声儿“到家了”。可是现在她又到了这个地方,里面却早已没了兰若华敲木鱼与念经的声音,不再拥有“家”的温暖与踏实,触目可见哀伤无边。

        她抱着秋玉纹,脚步愈加沉重,向前走了几步。她师弟耳朵灵,听到她的脚步声便会走出来,望着她一笑说:“师姐,你去哪儿了,要我好找……”可是没有,师弟去哪儿了?猛然之间想到,她连他也失去了,低头又看到怀抱里血色的人形,仿佛被闪电击中——就不能有一个理由让自己暂且忘记,自己并没有失去娘亲与师弟吗!转头又一望,只见风不殆等人默默地跟着自己,不禁再度痛哭失声。

        风不殆等人立在她身边,想要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要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子不要哭吗,不是太残忍了……

        秋以桐只好抱着秋玉纹转身,寻到一片空地被一蓬蓬的野蔷薇围就,花朵或红或白,飘落无迹。秋以桐用双手挖坑,长指甲被折断,手指上鲜血混了泥土,叫人看着都疼。陈广生拦住她说:“让我来……”

        秋以桐抬头望着他,大脑一片茫然,痴痴地说:“陈师弟,你知道吗?我娘曾经是一个遗世而独立的美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不放在心上……”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好空,想把记忆里娘亲的影子全拉出来,填满在天地之间。

        陈广生眼圈儿红红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道:“秋伯母此时在天上,再不用受世间之苦。”

        秋以桐茫然地向天上一看,只见碧蓝的天空里,白云堆集如棉,“她会不会半卧在云里,像是从前那样美?”

        陈广生点头道:“会,一定会的……”说着一使眼色,叫郭茜痕等人赶紧把坑挖好。

        秋以桐又把秋玉纹抱住,想到过往的那些透着浓香,鲜花着锦一般绚烂浮艳时光。秋以桐记忆里的娘亲尽管年纪已长,又已生了一个女儿,可是依旧吸引着无数男子的心。别人为了她在门口打得头破血流,她也依然悠闲地摇着自己的扇子,万事不关心,仿佛遗世而独立,美得超脱物外,如同仙女……坑挖好了,秋以桐却迟迟不肯放手,原来放手让“仙女”回天上是那样难。

        风不殆忍不住了,陪着众人与秋以桐僵持了一会儿说:“近六月的天了,再不放手,就会……”郭茜痕抹着眼泪猛扯几下他的衣服,叫他不要说了。

        秋以桐哭了一阵,最终还是要撒手,亲自把秋玉纹抱着放了进去,一边将土撒入一边说:“娘亲曾说,女子就像花儿一样,有开有落,落进泥土中后,随土化了才是干净……”可是那时,她从未见识过死亡,只觉得花会落,好好的人哪里会没有了呢!

        她抽噎着,最终一狠心把一捧土撒到秋玉纹的脸,然后背过身去。陈广生连忙把土推过去,将秋玉纹埋了,秋以桐知道自己是真正与娘亲绝别了,体力的寒气再度汹涌如波涛中的大海,冻得身体一僵不由得往下倒去。

        陈广生过去扶住她,转头望着风不殆。风不殆挥一下手道:“先让她安静一会儿吧!”

        陈广生便抱起秋以桐,郭茜痕快步跑到前面,先赶到秋以桐房里把床铺好。陈广生把她放到床上后,郭茜痕又把被子盖上。郭承文与郭则鸣念都站在秋以桐房间门口,望着郭茜痕一系列的动作,忽然都叹了一口气。郭承文望着四弟,道:“是不是从没有见过咱妹妹这么贤惠?”

        “贤惠?”郭则鸣哭笑不得,“只是觉得她……好像长高了……”他的眼圈儿有点红,说到后面又不觉想笑,手盖在眼上摇摇头走到外面。

        郭承文又望一眼妹妹,见她坐在秋以桐床边,小脸上满是泪痕,抽噎着问:“秋姐姐混身冰冷冷的,怎么办啊?”他心里一酸,也转头出去了。

        风不殆便走进房里,陈家姐妹也都在,小小的房间里便站了五个人,显得格外狭窄压抑。陈月婵便牵一下大姐的衣襟,两人默默退了出去。风不殆走过去,搭了下秋以桐的脉便道:“乖徒弟,你越悲伤难过,体内的寒气越会使你难受,快些安定下来。”这话就如同叫一个饿了许久的人吃相文雅一般,风不殆从前不能体贴白心让的心意,此时更难体会秋以桐失去所有的心情。

        郭茜痕便紧抓住秋以桐的手,哭着说:“秋姐姐,你快好起来,我们一起练‘齐物神功’,你就不会受这份痛苦了。”秋以桐意识模糊,游走在梦与现实之间,遇到这般不能沁进她心中的关怀,急忙回头,沉进深深的梦境。

        半晌了陈广生道:“咱们还是在外面守着,就让秋师姐休息一会儿吧!”

        郭茜痕抹泪道:“你没听疯师傅说,秋师姐越悲伤,会越难受吗,咱们要好好劝她。”

        陈广生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想秋以桐不是寻常女子,不会如郭茜痕这样一难受就痛哭着撒娇,就全天下都知道她的难过,引得人关心。她更像男子,受了伤更愿意躲起来,不叫人发现。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朗声说:“秋师姐不是一般的女子,纵使失去了娘亲,也不会一厥不振,这点痛苦又死不了人。孟大侠要人将《信义兵书》交于执兰华剑者,她既然从她师傅那里继承了兰华剑,断然不能辜负了!”然后便拉着郭茜痕要出去,郭茜痕还不肯,他声音一冷,轻喝一声“叫你出去,就出去!”

        这声音不大,可是如同金石,将郭茜痕的心震了一下。她茫然地一抬头,正迎上陈广生那张正气凛然、目光沉沉,不由得便跟着他离开。风不殆叹一声,也转头走了。

        秋以桐感受到房间里的安静,终于放肆了自己的悲伤,安心地闭上眼睛。她只觉得冷,近六月盖着厚被子睡觉,也是冷的。她听到了陈广生的话,她心里明白,自己一定得振作起来,因为她还要找到一个配得上《信义兵书》的人,完成师祖与师傅的遗愿。

        她在想,这个人在哪里呢?思想漫天飘荡,慢慢沉进冰冷的梦中,又是漫天的大雪,蓦然地一回头,看到的是春丽院,眼前浮现出娘亲临别时望她的那一眼,眼睛里有沉沉的光芒,口中是耐烦地叫她走,其实满是不舍与成全女儿的决绝心意。

        当时的秋以桐是真正的年幼,发足狂奔亦走不快。大雪纷纷,地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雪,街上人很少,偶尔有一两个也是蒙着头匆匆而过,如若鬼魅。她形单影只,在春丽院中被母亲娇养,没受过冷,亦没有受过累。不久便又冷又累到不行,她只能尽着全力,一步步向前走……

        终于她又遥望见南山,五彩河的桥边,那辆马车又行驶过来。她站在路过哆嗦成一团等着,终于看到马车来到面前停了下来,锦衣少年挑帘而出,望着她道:“你又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找一个配得上《信义兵书》的人。”

        锦衣少年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

        秋以桐道:“就像李勉那样的人,信义无双,还得是一个有志向的人,以天下为已任。你是这样的人吗?”

        少年眼下出现卧蚕,秋以桐想,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定挺好看。他说:“等你找到我,我自然能告诉你我是或不是。”

        秋以桐哭着喃喃自语,“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不受谎言蒙蔽,更不会说谎,你是这样的人,一定要是!”

        “我希望如此……”他英挺的双眉微锁,幽深的眼睛里暗流涌动,流露出悲悯世事的温柔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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