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少年山河志 > 第339章 平川之事(33)

第339章 平川之事(33)


按照魏人的习俗,若家中有女儿的,女儿在出嫁的时候,必须由舅舅亲手将其的手交给媒人。若是没有近亲舅舅的,即使拐了十八代血脉,也是要叫舅舅来参与仪典的。

        在婚仪的喜服方面,平常人家的舅舅衣衫要带红色,最差的也要有条红布作腰带。而富贵人家小姐,舅舅的衣着是要比自己嫁女儿还要喜庆的。若是女子嫁人为妾的,舅舅的衣服要艳红色,若是明媒正娶为正妻的,则应以暗红色为调,方显尊贵。

        霍刀并不打算在婚仪方面羞辱千秋一,倒不是想给这个女人什么脸面,而是不想让花木云心有遗憾,说到底,他曾是自己的朋友。退一万步说,就算不给他花木云脸面,花家的颜面、魏国的门楣,自己总归是要顾全的。

        霍刀给张恒准备的是一套以暗红色锦缎为调色,用二十位绣娘以金银丝线连夜赶制的祥云金鳞袍子,暗红色的袖边,纯黑色的腰带,腰带上镶嵌着十颗拇指大小的红珊瑚。

        “花夫人,这是霍元帅吩咐给张将军的。”

        轻轻触摸着托盘上的衣衫,触手可及的是锦缎柔滑,那一颗颗价值不菲的红珊瑚象征着无尚权贵,是平常人家几辈子也赚不来的财富。只是,天大的富贵又能如何?终究是比不过一副健康的身躯,自由的灵魂。

        衣服虽好,却尽显浮夸。千秋一摇了摇头,她想起舅舅曾说过的一句话:粗布麻衣却学富五车,是富足的;高床软枕却胸无点墨,是贫瘠的。所以,富贵的是人的精神,而不是荷包。

        “你帮我把舅舅扶到床上去。”

        “是,夫人。”

        之前,自己周折了几次,都不能把舅舅扶到床上,千秋一怕给舅舅的伤痛雪上加霜,索性就坐在地上揽着他,如他哄劝满地打滚的自己那般,耐心又带着笑容,虽然明知道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的笑容。

        抬着舅舅的双腿,眼泪瞬间滑落,千秋一竟不知道他已经这般瘦了,自己和另一个矮小的魏兵就能轻松的将他抬到床上。而他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那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慌乱的试探着他的鼻息,终于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眼泪反复蓄满眼眶,她遣走了魏兵,跌坐在床边的台阶上,双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舅舅骨瘦如柴的手,那双曾经横刀立马、斩敌将于万军之中的手,抛去上面密密麻麻的伤疤,已然如枯槁的老人。

        “舅舅,我是小一,我是小一呀……”

        颤抖着身子,她虽想隐忍着哭泣,眼泪却越落越多,几年来对家人的担忧,见到舅舅的痛苦,在这一瞬间,宛如呼啸而过的骇浪,尽数爆发。只是还不能完全爆发,她必须小心翼翼的忍着要嚎啕大哭的情绪,就算全家人都注定要死,也不能让霍刀称心如意。

        扬起手臂,还未及擦掉泪痕,身子向后一仰,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拉入怀中。没有转头,没有言语,只凭淡淡的呼吸、微弱的味道,千秋一便知道来的人是谁。她靠在花木云的胸口,强忍的情绪,再也无法压制,哭腔渐渐升起,转至嚎啕,她不敢锤打,怕触到他的伤,只能紧紧的攥着拳,直到鲜血延着掌纹滴落,也浑然不觉。

        “小一哭吧,我陪着你,我会一直……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木云兄,我该怎么办,小一该怎么办啊!”

        千秋一的眼泪落在衣衫上,滴在心尖。她的阵阵哭声,如长剑,一剑一剑的落在身上,体无完肤,却不见伤痕。花木云想,如果可以,这种锥心刺骨的痛,自己真想替小一去承受,若不能完全承受,分担丝毫也是好的。总比现在这样,只能看着她痛苦要好。

        “小一,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哭声渐浓,她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平日里,总是听说家破人亡,对于局外人而言,这个词就像遥远的来自天际一般,飘渺如云,遥撼如风,不过是故事,一个个能够随风而去的故事。

        只是,当亲眼看着父亲、弟弟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种对家破人亡的亲身体会,纵使是一颗尘封的心,也会拧着劲儿的疼,疼的人无法站立,甚至连气都无法喘息。原来,人真的可以痛苦到茫然无措,痛苦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如今母亲虽还活着,却已经完全疯了,她披头散发的抱着枕头当作孩儿,本以为她是受不了弟弟死去的打击,可她口口声声唤的却是“云儿”。

        “云儿,我的云儿!”

        紧紧闭上双眸,耳边回荡着母亲哀戚的呼唤,花木云不知道一切都是如何因起、又是如何演变成后来的样子,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翻江倒海的疼,早已没有了只觉。若不是还有小一要救,他真恨不得带着母亲一起去死,让她解脱,也让自己释然。毕竟,繁华种种,尘世如烟,这血腥又肮脏的红尘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值得自己留恋了。

        一无所有的来,一无所有的走,才是生死常态。一个游走在黑暗之中的人,能够感受过温暖已经很满足了,再奢求旁的,就过分了。

        “小一,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兄长没用,非但没能救了你的家人,还将无辜的你卷了进来。”

        千秋一闻声,缓缓抬起头来,朦胧的视线中是花木云温柔的样子,他的嘴角干裂,面颊苍白,但却抵不住眼中蚀骨的温柔。

        他有什么错呢?

        他本该是人中龙凤,若不是为了自己,他不会参加起义军,身为花家嫡子、手持花城珏,就算父母不待见,他也将是魏国的一等军侯,荣华富贵,风光无限。

        纵使参加了起义军,以他的能力,也必定是封侯拜相的,可他却为了自己甘心涉险、主动走进霍刀的诡计中,如今生死不顾,却还要对自己说着抱歉的话。明明是自己毁了他,可他为什么要忏悔呢?

        师父说的对,他真的是爱惨了自己。是个人都知道,他口口声声唤着自己妹妹,为的只是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偏爱与温柔。

        “木云兄,该抱歉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你。”

        撑着床沿,踉跄起身,千秋一扯出一抹笑容,轻轻擦拭着他眼角滑落的泪水,蹭了蹭他的额头,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长的很漂亮?”

        视线中花木云呆楞着,不知所以的看着自己,他那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隐藏的欣喜,像是希望之光,璀璨,却忽明忽暗,让人心疼。

        “同裳之前叫你漂亮哥哥,现在她要是知道漂亮哥哥成了我的丈夫,不知道会不会很羡慕。”

        “小一,不要开这种玩笑。我答应霍刀与你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你可切勿当真才是!”

        花木云连忙摇了摇头,他知道小一这番话是在宽自己的心,但她的人生已经很苦了,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她的笑容那般明媚夺目,却只是在同袍的身边才有,自己又何尝不知。

        “按照魏人的习俗,我与你拜了堂,就是一辈子的夫妻,即使我死了,你也是不能改嫁的。所以,我不能与你成亲。即使不得已,咱们也是假戏而已,绝对不能假戏真做,你知道吗?”见她不语,花木云有些焦急,声音也大了些许,“小一,你知道吗?”

        “我是魏人,习俗自然从小就知道。可是我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名誉扫地。”

        “我只要你幸福!”

        “我的幸福,你难道不能给吗?”

        “我……”

        花木云很想说能给,他的心也是这样叫嚣的,可是那滚烫在喉咙里的话他不能说,这辈子也不能说。

        “你不能给吗?”

        “不能!”

        冷冷的抛出这句违心的话,花木云本以为千秋一会生气,甚至会大骂自己一顿,可她没有。非但没有,反而喑哑着嗓子,自顾自的叨叨起来。

        “不能就不能呗。反正幸福是相互的,你不给我幸福,我给你总行了吧。反正明晚就拜堂了,府里又守了这么多魏兵,你还能跑了不成,我就不信……”

        “小一!我是如何想的,你该明白的!”

        “明白啊,我当然明白,你喜欢我。师傅说,你喜欢我!我之前傻,但如今也是再明白不过的。”千秋一像中邪了一样,抚摸着他的脸颊温柔笑道,“而且,我也想通了,我和敬之在一起是得不到祝福的,我也不想害了你。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要成亲了,我自然要安安分分做你的妻子。兄长,虽然这样会让敬之难过,可对他、对你、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呀。”

        “小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花木云有些恼怒,却不是气千秋一的话,他恼的从头至尾只有自己,他在恼自己从前不能给小一她想要的一切,现在连最基本的自由都要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被霍刀剥夺。他的小一应该和同袍相携一生、举案齐眉、睥睨天下,怎么能与自己这个丧家之犬媾和!

        “小一!”

        “木云兄,人是争不过命的。”

        千秋一瞥了一眼床上的舅舅,自己曾经想要与天争、与地争,可如今看来,凡尘种种,宿命尔尔。木云兄为了自己,闹了个家破人亡,自己又怎么能离开他,独自去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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