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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


雨水倾泻而下,山林吞咽不及,在山坡上形成瀑布,沿着山体奔流而下。扎根浅的小草被连根拔起,随波逐流。大树紧紧抓着土地,树枝在风雨中飘摇,山林里不时发出咔嚓咔嚓声,风声啸啸,仿佛能听到大树的哀鸣。

        寂莱一只手紧紧抓住湿滑的窗沿,指节已然苍白。隔着水幕,她努力想看清开窗的人,可是雨水浇灌,完全睁不开眼。

        开窗的人迟迟没有反应。寂莱忽然很慌,现在这种状况,只要有人轻轻一推,她必死无疑。生命掌控在他人手上的滋味,真的是太难受了。

        她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坚持着,手指无可避免地慢慢滑向边缘,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真的不救她吗?

        就在她将要绝望的时候,有只大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寂莱心里一松,毫不犹豫,反手抓住,接着,一股力量将她向上拉去。

        赌对了。

        屋子里有三个人,黑子、矮小男人,角落里还有个小男孩。现在多了寂莱。

        身材矮小的男人长了一副鼠相,细小的三角眼凶狠又慌张,却只敢嘟嘟囔囔:“你还拉她上来做什么?这回麻烦了!”

        黑子倚在窗边,半边身子滴着水,默不作声。他掏出烟,发现已经湿透,烦乱地抓在手心,揉搓几下,转身丢出窗外。对鼠相男人说:“你去外面看着,有事来叫我。”

        那男人狠狠瞪了寂莱一眼,蹬着两条细腿走出去,关门的时候,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寂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假装活动手指,揉着胳膊,把藏刀偷偷藏到身后,迅速判断了下局势:这三个人是一伙儿的。

        黑子既然救了自己,应该不会再下手;小男孩太小,不足以威胁到她;鼠相男人似乎最为棘手,但听刚才的对话,明显只是个干活的,而且非常畏惧黑子。

        如果整件事是黑子的主谋,那她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黑子为什么这么做?

        小男孩打破了僵局,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哀求道:“阿姨,你别怪小黑叔叔,他只是想帮我回家。”

        小男孩比照片还好看,灰尘遮不住白净滑嫩的小脸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长睫毛忽闪着,似乎还带着泪光。啧啧,基因真好,他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

        寂莱心里像被堵了一把棉花糖。虽甜,仍堵。

        她不圣母,但是颜控。尤其是漂亮又可爱的小孩子,完全没有抵抗力。即便是丈夫的私生子。更何况,孩子无辜。

        她蹲下身,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棋,他们说我应该姓姜。”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

        “那你以前姓什么?”寂莱问。

        小男孩摇摇头:“不知道,福利院的阿姨都叫我小棋。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说着,泫然若泣。

        福利院……这孩子被遗弃了?

        小棋眼里泪光涟涟,寂莱心又软了一层。

        她看向黑子:“他真的是姜筠的儿子?”

        黑子点点头:“是。”

        再鉴定一遍就会被揭穿的谎话,黑子没必要说。

        寂莱深深看他一眼:“解释下。”

        黑子犹豫了会儿,归纳好言辞,说:“我们只想把小棋接回家,还不能暴露是我找到他的。”

        如果直接告知姜筠,为了瞒住寂莱,姜筠很大可能是把孩子送走。而黑子不能出面的情况下,想把小棋带到寂莱面前,几乎是不可能的。

        黑子为什么不愿出面?他的解释是不知道姜筠的反应,怕姜筠迁怒于他。

        寂莱暗想,这个理由太牵强,黑子从根本上就没必要和这个孩子捆绑。但她没有说出质疑,现在激怒黑子,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你们用绑架把事情闹大,让我知道。然后欺负我柔弱,希望我能留下他?”寂莱语气平淡。

        黑子沉默不语,事实基本就是这样。唯一的出入是,他从来不觉得寂莱是个柔弱的人,正相反,他笃定,只有寂莱能做主留下小棋。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寂莱问。

        黑子说:“这是另外的事情,说来话长……时间紧急,我保证以后会跟你说清楚。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大哥可能很快就到了。”

        “大哥?你还认这个大哥?他今晚在哪里?”寂莱冷笑道。

        “……办公室……晚餐的酒里下了两片安眠药。”黑子目光躲闪。

        寂莱对黑子刮目相看,胆子越来越大了。

        “手机哪?”

        “在我这。”

        ……

        寂莱盯着他:“被发现的后果你知道吗?”

        黑子自然是知道,很多事都是他实际操作,姜筠对付叛徒的手段向来过不了审。

        他脸色变幻不定,终于低下头来,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祈求:“姐,你帮帮我们。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原计划是联系不上大哥,我一人带赎金,把小棋接回家。等大哥回来,一切都结束了。就当是一群不开眼的混子拿到鉴定书上门敲诈。数额不多,没人会在意。”

        自打十七岁认识黑子以来,她还从没听他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

        这个计划真的是槽多无口,但也不是没有可行性。姜棋一旦进门,寂莱震怒之下,定然会逼迫姜筠自证,短期内姜筠顾不上别的。时间稍微拖久,大雨掩盖痕迹,所谓“绑匪”早就无迹可寻。

        今晚,如果自己不跟过来,黑子的计划大概率是能成的。

        这些年黑子成长得真快,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只会好勇斗狠的初中生肄业生。现在都敢给姜筠下套了。

        寂莱很清楚,刚他拉自己上来,未必是顾惜什么情面。如果自己出事,这件绑架案一定会被追根究底,姜筠绝对不会放过他。

        闲置很久的空房间,原本均匀地铺着灰尘,现在,厚重的灰层被泥水脚印踩得稀碎。黑子低着头,指甲握进了手掌,选择权在寂莱手里。如果她不帮忙……

        不会的,黑子莫名相信,她一定会帮自己,就像以前一样。

        十七岁那年,他背着姜筠惹了事,寂莱很干脆地跟警察说,她是他的监护人。虽然当时她才刚过十八岁生日。

        “我是他姐姐。”寂莱从医院过来,吊针针孔渗出鲜血,染红了胶布。她面色惨白,看上去无比虚弱,但语气非常坚定。

        鼠相男人匆忙从外面跑进来,声音因为恐惧颤抖着:“有三辆车,山脚下,马上就上来了。”

        黑子抬头,急切地看着寂莱。

        小男孩拉紧她的手指,温热细腻的小手微微颤抖着。

        寂莱稳了下心神,对鼠相男人说:“你拿着钱上山。等我们走了,从小路步行下山。”

        鼠相男人愣在原地,黑子喝道:“快走!”这才拎着旅行箱冲进了大雨里。

        “酒杯处理了吗?”寂莱问。

        “嗯。”黑子确认。

        “手机?”

        黑子从兜里拿出姜筠的手机,递给她。

        寂莱翻了翻,七八个未接电话,其中有两个是自己打的。她想了想,把自己打的那几个删除,手机调成静音。

        “绑匪已经走了,我们——”寂莱指了指自己和黑子,“把孩子赎回来了。姜筠的手机你不小心拿错,放在我这里,静音没有听到。我们在这里躲雨,想等雨小了再回去。”

        她蹲下身,柔声对小男孩说:“小棋是吧,想要以后和爸爸一起生活的话,记住,不管谁问你,你被两个坏人绑架了,小黑叔叔和我拿钱把你买回来了。别的问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小棋点点头,眼睛里的沉静,让寂莱心生恍惚。

        “阿姨,以后可以叫你妈妈吗?”小棋眨着大眼睛问。

        离我远点,少攀亲戚,我才21,一点都不想给人当妈。寂莱心里疯狂吐槽,表面却微笑着:“不着急,等以后吧。”

        磅礴大雨中,车灯此起彼伏,外面陆续有车门开关的声音。

        寂莱走到门前,手握在门把手上,忽然回头问黑子:“这孩子的妈妈是谁?”

        黑子一愣,随即摇摇头:“不知道。”

        呵呵。你猜我信吗?

        “今天的事,你欠我一个交待。”

        她打开门,看见姜筠的瞬间,胳膊的酸痛,手指的痉挛,心里的愤怒伤心,全部化作委屈的泪水涌了上来。

        姜筠顾不上头顶的雨伞,几步跑上前,一把把湿漉漉的寂莱抱进怀里。

        “宝贝儿,吓坏了吧?”

        寂莱流着泪推开他,自顾自往山下走,全然不顾大雨如注。

        姜筠从手下人那里拿过雨伞,追上去给寂莱打着,风太大,根本就打不住。他两只手抓住伞把最上方,尽量罩住寂莱。

        “小莱,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我真的不知道这孩子是谁。雨太大了,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寂莱停下来,满脸泪痕,但并不哭闹,表情反而很冷漠:“才结婚三天,就有孩子找上门。姜筠,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这孩子不可能是我的。我们先回去,明天我带他重新去做鉴定。是有人诬陷我,你相信我。”姜筠在雨中嘶吼着。一阵狂风,伞被翻了个个儿。他索性丢了伞,脱下风衣,举在寂莱头顶。

        虽然毫无意义,但就是舍不得寂莱多淋一滴雨。

        “谁会拿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来诬陷你。”寂莱指着屋前站着的小棋,“他就在这里,现在,你们现在就去做鉴定。”寂莱性子柔和,很少生气,这种语气已经是接近暴怒了。

        姜筠到现在都没有正眼看过孩子,这会儿下意识顺着寂莱手指的方向看去,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房屋门前,被车灯照着,发着黄光,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

        姜筠心说,有没有孩子都不知道,那我就白活着了。

        “……行。长天!”姜筠大声喊,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过雨幕跑到跟前,“打电话给曲医生,让他联系亲子鉴定中心,今晚就做。”

        寂莱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看着心爱的新婚妻子哭得梨花带雨,姜筠的心都碎了,他抱住她,哄着:“没出结论之前,我是待罪之身,我活该。但你不能在大雨里哭啊,身体又不好。乖,回车上,我们回家。”

        寂莱抬起头,纯净的眼底倒映着闪电的亮光,泪水大颗大颗融到雨水里,楚楚可怜、惹人心疼,但却非常坚定地推开他,说:“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我不回去。我要回彭城。”

        “……好,想去哪里都随你。你乖乖休息,这件事我肯定给你个交待。明天我给你打电话。”姜筠回过头去,喊,“黑子,开车送你姐去彭城,照顾好她。”

        很快,三辆车闪着车灯,带着小棋向山下驶去。

        这个天气,伞几乎就是个摆设。雨水从四面灌进伞里,照样把人浇透。唯一的好处是,伞下那一点点缝隙里,人可以自由呼吸。

        寂莱抹了把脸上的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果然不适合情绪起伏过大的戏码,真累。

        黑子在她身后,扛着风雨,勉力给她打伞。

        寂莱没有回头,低声对他说:“我们也走。”

        “路上给我交待清楚了。”寂莱补充道。

        ……

        那天晚上,回彭城的路上,他们确实捡到了一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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