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racter5曲千钟
虽然是毛更初忘记口信在先，但实际上，当看到字条的内容时，简尧一时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他与三师弟的矛盾由来已久，且不可调和。这个不可调和，是指其他人插不进来，而其中一方并无妥协细谈的意愿。
若鸳佑成还小，简尧解决这个问题的态度都会积极一些。
但彼此活在世界上的岁月都可以用百年做单位了，在二师弟陈瑾辉的主持下，私底下谈了超过十次仍达不成共识，简尧干脆顺其自然了。
他想，这个世上毕竟不是什么事都能永恒不变的，即使感情再深厚的人们，也会在理念的分歧下渐行渐远。
他并无失落。
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与某些人共同经历一段旅程，然后分散，是人生不变的主题。即使他们那么漫长的人生。
即便偶有争吵，每六十年的宗门大典，所有内门弟子都会回到瑶象峰上简尧的院子一聚，鸳佑成也不例外。过去两百年间从未改变。
简尧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小师弟他还是得救一下。
师叔祖对外宣称他需要休养的原因是，门派首席简尧在山海秘境中，为保护偶然发现一株地字级灵株，遭五只金丹后期的伴生魔兽围攻的内门弟子安平，受了重伤。
虽然这个理由不是很值得信服，不过，安抚一同进入秘境而陷入深深惶恐的外门弟子已经足够。当然，身在主城的陈瑾辉和鸳佑成是不会轻易被搪塞过去的。
安平自己说漏嘴，加上毛更初虽然知情甚少，但多少透露了一些细节，两个少年时期便显现出精明强干、多智近妖的才能的现清诏府高官，即使身处宗外，也不妨碍他们拼刻出“真相”的轮廓。
思虑再三，简尧在向鸳佑成发出的回信里写道：“临时派更初去做其他事，已无大碍，受伤起于一场意外，别跟你小师弟计较……”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公事之外，修行若是有何问题，仍可来信。”
又拜托所有师弟师妹中最为稳重的二师弟帮忙看着鸳佑成，让他不要对安平下手。
几天后收到瑾辉的承诺后，简尧才稍微放下心来。
听闻小师弟在自己苏醒前，顶着受伤的身体，十分想不开地在定海殿外跪了两天，结果被师叔祖毫不留情地赶出巫绝峰勒令禁足，简尧不禁黑了脸。
迈上飞梭前，他叮嘱湘神峰的师妹别忘记转交传讯符。
“所以你说了什么？”
曲长老饶有兴趣问道。
简尧面露无奈，依言重复，“你这倔脾气和沈师叔一模一样，师叔祖会惯她，可不会惯你，下次别干傻事了，只管好好养伤。”
他没说自己还安排了安平尽快出发前往白马境，名头是观察北渚近期的狂潮情势。安平这小子虽然机灵，却也不敌他都要退避三舍的三师弟。要是落在喜欢胡乱迁怒的鸳师兄手里，多半要蜕层皮。
曲长老笑得前仰后翻，一点世外高人的仪态也无，笑嘻嘻地：“人那可是为了你。”
简尧推开窗子，在房间设下屏障，坐回位子，看他一眼，“我不也照顾了他一路？”
他自认对任何一个师弟师妹都足够用心。
曲千钟仍然挂着舒畅的笑意，摇摇头，“算了，你不懂的。”伸手去剥盘中橘子的皮。
简尧懒得细思他这话，他更多是惊讶，没想到师叔祖竟然会派这位不仅在宗内，即使是修真界也出了名的玩世不恭、离经叛道的曲长老，随他一起参加大猎。
少年时被对方戏耍过许多次后，简尧虽然心里仍对他保留一定尊敬，面上却不想表现出来避免对方得寸进尺。
他道：“长老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数月前还在为凡间，为认识不久的友人做那什么恋情参谋？”语气有些戏谑。
曲千钟耸耸肩：“已有段时间不联系了，可能是成功抱得美人归，没心思把时间花在朋友身上了吧。”
他又故作哀怨地叹气，“本来还以为就是孤寡，也有小扶倾你陪我一起，谁料你竟然闷不吭声，跟人绑定了那什么情蛊，也不知道和块木头绑定情蛊，对方是什么反应呢。”
简尧可无意让他就此开启嘲笑自己的话题，轻咳一声略微无奈，“长老，此事并非我所愿。”
桌上傀儡将温好的青梅酒呈上来，曲千钟举起酒杯，姿态优雅潇洒得不得了。
他一饮而尽，感觉两人许久未见的疏离消散了不少，轻笑着：“不与你闹了。”手轻轻一挥，就再次加强了屋内的屏障。
“有什么发现？”
船舱有三层，两人坐在最高处的房间内，剧烈的风灌入房间，他们衣衫随风而动，猎猎作响。
两人目光掠过站在甲板上站得十分有距离的两拨人。
“船头那两个，是罗仪观的周应律和云时节，近来修真界内传言，衡尊主似乎有让他们结成道侣的想法。”
曲千钟目光一扫，果然在船头看到两个交谈的身影。
女修风姿绰约，一袭华丽飘逸的红白相间衣裙委地，男修玉身长立，侧脸认真，似乎正安静地听着师姐说话。衡尊主唯二的亲传弟子，女子是药理大师，男子则修音律术，结为道侣虽然出人意料，细想也在情理之中。
沉吟了一下，曲千钟道：“真假不知，先观望一下。”
简尧赞同地“嗯”了一声。“船身那个是四荒宗的杜信宜，还有两个估计在船舱里，一个是秋水楼的罗栩栩……”简尧顿了顿，道：“夷衡宗不知来了谁。”
曲千钟奇道：“不是你让余半轮安排的人？”
半轮是渡劫期强者的别称。
简尧摇摇头，“这也是我的疑问所在，夷衡宗来的人应该是岳皎，上船的这人，虽然持有夷衡的腰牌，身量却比岳皎高了许多。”为了观察所有上飞梭的人，他这会才从甲板上回来，“知道身份不明难免多观察几眼，上船至今一直穿着很厚的大氅，到现在都没看清脸。”
简尧一边摩挲茶杯一边回忆，“手背的皮肤十分苍白，似乎身体不好的样子。”
曲千钟视线落在茶杯上，幽幽叹息道：“夷衡宗啊……不如说世上最善蛊的就是他们门派的人了，既然来的不是岳皎，此人大抵不是你的目标。”
简尧点头，“我刚刚传消息让翁师妹去调查了，如果岳皎是因为身体损伤无法前来……”
曲千钟道：“那就很有可能是他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曲千钟又道：“话说回来，我还没问你和余半轮，你是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简尧有些意外曲千钟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思及他天不怕地不怕、肆意妄为惟我独尊的性格，顿时又了然。
他简单重述了一遍朝暮的“中奖”条件，苦笑着摇头：“此次山海秘境的开启时间比预期延迟了三天，驻守在海门屿上空时，所有大宗使用的都是空间法宝。只有秋水、夷衡、四荒和罗仪这四个门派，与我们同为提前两日到达，距离也一直保持在十里以内。”
“而为防止其他门派的大能暗地攻击秘境入口，伤及自宗子弟，按照规矩，所有金丹后期及以上的修者，必须交换空间卷轴，用师门的屠印在上面盖章，如此一来，若是有人违反了约定，除该宗以外的所有弟子，会被立即传送进安全的空间。”一语完毕，简尧望了过去，叹了口气。
果然见曲千钟眯起眼睛，笑意越发深。
“听来要顺利布下这情蛊，最大的阻碍反而是它早就成为禁术，懂得施展的人大多不存于世……若施蛊者连秘境的开启时间和各宗到达的时间都掌握，你们这番行动就是彻底被某个心机深沉之辈利用了。”他漫不经心地断言。
简尧沉默。
他初听闻朝暮的起效条件，也是不寒而栗。
飞梭横跨汪洋大海，往浩海另一侧的城池行去。
曲千钟坐在座位上，他从不在意利益秩序，视人情世故为狗屁，世人皆束发，他偏爱散发，此时狂暴的风流过他周身的结界，变得温顺无害，仅稍微抚乱他的头发，他也懒得伸手去抚。
曲千钟单手撑着脸，向着桌对面的简尧懒洋洋地说：“夷衡宗那人，我会替你多注意，你现在力量不比之前，而我明面上没有参加此次大猎，只能隐匿在暗处——你拿着吧，除了各类丹药，余半轮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用手背推过来一块色泽极好的玉石坠，“虽然我对小扶倾你有信心，但保险起见，只要注入点点灵力，我会马上赶到你身边。”
没有推拒，简尧接过坠子，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很好的。
他轻松且真诚一笑：“先多谢长老了。”
玉石圆润温暖，一接触到他的手指，便浮现流转云雾般的亮银。
曲千钟摆摆手，笑嘻嘻道：“你可是我们宗门的天骄之首，没保护好你，我可过不去半轮那关。”
简尧眉梢一挑，“您又在说笑。”
他知道曲长老虽然隔三差五在外游历，却和师叔祖私交很好，师叔祖极少几次出宗，曲长老总是陪在一旁。
曲千钟不知道对方已经把自己和高贵冷艳、吝惜一笑的余半轮想成好友，他注视着桌对面坐姿挺拔、目光温和的俊逸青年，袖里还收着一众内门弟子给他发的传讯，不由回忆起简尧被万千抱来之初，对周围谁都警惕得要命，仿佛深陷狼窝，腹背受敌的恶狠狠的模样。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曲千钟笑笑不语，望向窗外。
简尧无比诧异他短短一瞬宛如注视孙子的慈祥目光，又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恶寒地抖了抖身体。
曲千钟明明注视着窗外，立即回过头，好奇问：“你冷？”
简尧总不能把刚刚想的说出来，只能绕开话题，委婉地道：“您还有别的话要问吗？”
曲千钟眼珠子一转，扬了嘴角，身体往后懒散一靠：“大猎之后就是‘问世’……既然你主动提出要在大猎中解决这个蛊，最好办的到。否则出了什么岔子前功尽弃，日后在继承掌门之位的程序上就麻烦了，毕竟‘问世’，就是你师父容川自己提出来的嘛。”
这时甲板上已经没有人了，约莫都回到房间，各自休息。
曲千钟把玩着空酒杯，饶有兴趣地瞥向简尧：“我人虽在外，却也知这段时日，陨水间和其他大宗都有意无意关注着你，瑾辉人在主城，与佑成一起，挡下了很多针对琼枝殿来路不明的刺探。”
被各方势力长期关注一事，因为二师弟、三师弟以及翁师妹会定期汇报，简尧早已波澜不惊，倒是曲长老会主动提醒他这事，让他有些讶异。
虽然挂着长老的头衔，但长年以来曲千钟在门派内既不教学，也不外派，甚至与余清平一同，是属于极少出现在宗内弟子眼前的那一类人物。
简尧和他的关系，与其说是单纯的长晚辈，更趋近于亦师亦友。
不过，一旦说起正事，简尧也不能用平常的态度面对他了，端正仪态，垂首认真道：“是，我知道。”
背地里仍在寻找师父、师叔一事，只有约莫三四个师弟师妹知晓，虽然不抱希望，但若听到什么风声，他们也会暗地里为简尧提供一些线索。
内门弟子们都无比清楚宗门高层的态度。
若门派的渡劫期大能、整个大陆的顶尖强者决定如此，无人敢做出违抗。
——除了简尧。
他眨也不眨眼：“一切都在掌握中。”
曲千钟笑了笑：“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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