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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racter4大猎前


好在醒来三天后,对方的情况似乎也稳定下来,简尧总算可以下床。

        他一回到瑶象峰,在琼枝殿外等候拜访的师弟师妹一拥而上,连没到他大腿,穿着短短绯衫的刚入宗的小孩都被抱来了,各个叽叽喳喳,奶声奶气。

        简尧面上无奈地回应他们,实则被一双双充斥着担忧、庆幸和喜悦的眸子注视着,心里像撒满朝光的石蜜,充斥着浓浓暖意。

        灵力慢慢回升,最多也不到先前一成。

        三天后,简尧为了纾解苦归这剂猛药,给身体造成的负担,向师叔祖请示进入后山。

        整个门派里仅有两处温泉,一处位于门派禁地,万剑冢所在的后山,一处位于没有人烟的九灵峰,都有洗涤脉络、温纯灵力的效用。

        师叔祖大概知晓他身体仍有不适,下午便让童子送来批准进入的帖子。

        当晚,简尧关闭瑶象峰,抱着九疑剑就上了后山。

        他于长久的空白中不断回想在秘境中的经历,终于回忆起入梦时听到的话语。

        在他那飘渺难言的一片混沌中,简尧于黑暗中听到一道男声和一道女声。他们的嗓音温暖活泼,如同四月的第一场春风拂过刚结出花苞的枝桠,美好得令他有些不愿醒来。

        声音的主人,他的两位师叔确实曾在他面前那么嬉笑打闹过。

        物是人非,最是伤情。

        说来玄妙,自从师父和师叔们接连失去行踪,了无音讯后,不知具体何时起,简尧开始做梦。

        毫无契机的梦,似乎总是想来就来,以几句话语,或者一个无声的场景草草铺就。

        修真之人极少做梦,这样几次醒来后,简尧开始记录梦的内容。

        不知为何,他有种直觉:这是寻找师父、师叔们踪迹的一个线索。

        上个一百年,他只要外出进行任务,便会秘密探索一些自己推测、或传出模糊传言的地点,连师叔祖也没有告诉。

        ——师叔祖不会允许他将时间,花费在寻找可能死去的人身上。

        多亏宗门上下突然出现“让门派首徒安心休养”的呼声,除了必要的公文经符童递送至瑶象峰,由简尧批示并做出指令,其他繁杂琐屑的寻常事项纷纷由不同层级的弟子包揽解决。简尧很是悠闲地享受了大猎到来前这堪称漫长的三个月假期。

        于是在普通的一天下午,他看着庭院里洒下的日晖,突然想起自己若干年前曾随手画下一个空间防护型符咒,至今还没有下文。

        索性从芥子空间里翻出来,重新涂涂改改,研究完善起来。

        五师弟毛更初暂替他领了山海秘境一行的督军,在弥真堂登记了差事后,一溜烟跑到瑶象峰,在峰外敲了一天一夜的结界,才被不自觉入迷的简尧恍然察觉放了进来。

        毛更初一把窜进结界内,他身披一件冰蓝色的轻甲,精瘦的腰间悬着条黄金虎头腰带,结界开启的一瞬,简尧分明看到他正弯腰捡起草丛中的小石子,无所事事地随手向结界飞击而来。

        然而当瞥到自己的身影,他脸上百无聊赖的表情,立即为之一肃,还未直起身体,指间便速如旋踵地一动,发动第二颗石子追上前一颗石子,只霎那间,便将其在半空中击得粉碎,连散落的碎屑灰都没能扬到简尧的跟前。

        简尧眼神移向他的脸,毛更初已经直起身,俨然一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青年之姿。

        然而这假象在下一刻犹如镜子碎裂。

        毛更初笑嘻嘻弯起嘴角,快步奔到他身边,先搓着手臂又不住往掌心呵气,做出冷极了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假情假意哭诉道:“师兄弄什么这么沉醉啊,瑶象峰外好冷!我等了你一天一夜!”

        简尧许久未曾漫步峰内,难得生出闲情步行下来迎接,对这个最闹腾活泼的师弟也不吝翻了个白眼:“方才十月,夜里怎么会冷,看来你这十年修炼不勤啊……不然也不会倒退到未下山前的水平了。”他道。

        被师兄话里隐含的意味弄得一激灵,毛更初立即哈哈一笑,左右而言其他地转移话题,“今天天气很好呢,花开的也很灿烂,不错,不错。”

        简尧道:“你来怎也不提前通报一声。光在这敲屏障。若是来的再早些,我在后山,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让你敲上十天半月。”他像抹桌子那般,摸了摸师弟的头。

        “去了后山”这个信息一传入耳朵,毛更初立即正色下来。

        他明白师兄专指他赶往山海秘境,临代督察,正是由于当时,他是内门弟子中距离秘境入口,海门屿最近的一人。

        他只隐隐得知简尧身上出了些变故,暂时无法使用灵力——这件事在核心弟子内不是秘密,眼下两个半月过去,怎么好像还没有要恢复的样子?

        毛更初锁着眉,十分担心地询问:“师叔祖既已为师兄看过,那探明原因了吗?怎会如此?”

        简尧从湛蓝的云烟苍岚和绿意盎然的山间收回视线,失去蕴含强悍力量的手指轻轻拂过一只落在他手背上叽叽啼叫的黑麻雀柔软的背羽,看了毛更初一眼。

        他心里清楚,这小子也是在给其他远在各地历练的师弟师妹们打探。

        门派核心的十七个弟子,几乎全是他亲手教养大的,从眼前的毛更初以后陆续进入宗门的孩子,与简尧的年龄差别与其说是师兄弟,更不如说是另类的父与子。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了抚养教育这一层关系后,他们长大后对待简尧,倒真与寻常父子无甚差别。

        按道理来说门派内的核心弟子各自都有自己的师父,哪轮得到同辈的简尧来教导。

        无巧不成书,问题就在于每届入宗大典后,似乎总有一段时间,微观的众峰主不得不焦头烂额,奔波忙于宗内、宗外各类繁琐之事,连徒弟都无暇看管。于是某一年,简尧完成功课下山时,偶然看见几个面生的小豆丁,无所事事坐在石头上晃着短腿发呆,立即反应过来是新入宗门的弟子又没了指导。

        他自己十四岁才(被迫)开始修炼,自然不愿意看到门派和大境的未来,空空浪费时间和天赋,滋生散漫之心。思来想去,索性压缩了夜间修炼的时间,把白日肉//体锻造的作业移到入夜后,主动揽过教养的任务。

        而大师兄在自己院子里临时设了讲堂授教一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不仅各峰的小弟子,连内门其他早已跨入筑基、金丹的师弟师妹也来扒墙角。

        虽然人数之多令简尧有些始料未及,最后还是全盘接收下来。

        尽管鲜少表露,简尧对师弟师妹们的感情,不比他们对自己的少。

        不愿他们担心,简尧只是含糊地道,“只是一个蛊,师兄很快就会解决的。”

        “哦……”

        听到这话,毛更初已经知晓从简尧这里得不到真实情况了。

        他眨眨眼,从途经的茂盛草丛中随手摘下一片细叶,放在嘴边吹奏了一首轻快悠扬的不知名小曲。

        合着阵阵鸟语花香,和山间模糊的泉水叮咚流动的悦耳声响,简尧不知不觉中也舒展了眉头。

        此时,山间蓦然刮起一阵清风。

        正值简尧微眯着眼,微微张开十指,略带凉意的风吹过他修长的指尖,扬起铺了一地的红枫席卷上天,与他齐整端正的绯色衣衫和腰间沉寂着的佩剑交相辉映。

        毛更初停下了脚步,悠然自得且专注地吹奏着,凝神间,他好像瞧见了自家师兄不再蹙着眉头。

        仿佛心思短暂从大量庞杂又无从诉说的烦人事中脱身而出,俊朗的面容,在晴朗得不像深秋的艳晖下,若有若无弯起些许弧度。

        毛更初陪简尧在琼枝侧殿住了五天,就迫不及待地告别离去了。

        并非他厌恶了师兄弟两人为数不多共处的机会,原因恰恰相反——

        毛更初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大师兄,经年一别不改当初,失去灵力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松懈几月稍作玩乐,而是日复一日,艰辛刻苦到令人咋舌的身体锻炼与大量深奥难懂、枯燥乏味的符械研究。

        就这样,简尧还要抽空检查他这十年的修炼进度,听取他在修行过程中似懂非懂之处并一一解答,搞得毛更初诚惶诚恐,自惭形秽,急忙打算下山继续修行去了。

        他一走进琼枝内殿,就看见明显一天比一天高的累累书卷铺满案牍,挤积整个床头。

        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实际上来到的是二师兄和三师兄各自位于主城的办公厅。

        也多亏眼前熟悉的景象,他终于想起来一件事:“师兄,我来向你辞行了。”

        毛更初一霎时神神在在的脸色变得僵硬,语气虽然极力掩饰但难言心虚。

        简尧原本也估计毛更初这两天该来向自己辞别了,此刻听闻话的内容,并未有太多意外。

        只是这语气……他放下笔皱眉,看着站立不安的青年:“怎么?”

        毛更初哈哈一笑:“没有没有……就是我这会想起来,三师兄两个月前,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越说越小声,显然明白自己这一忘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简尧忍不住捏了一下眉心,马上就到大猎的日子了,两个月前,也就是简尧回宗不久的时候,鸳佑成估计是一得知他受伤回到门派,就传来了口信。

        叹了口气,他又捡起笔,问毛更初,“你三师兄是否说了让我尽快回复?”

        毛更初蔫了,弱弱道:“三师兄没说……但看他脸色,是那样没错。”

        简尧笔一顿。

        毛更初见状,立即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声,“师兄,你可千万别告诉三师兄我忘记口信一事!三师兄若知晓,师兄你下一次大典就看不到我了!”

        他的泪眼说来就来,与外界相传的“枪神”形象毫不相干。

        简尧头痛地制止:“好了好了。”

        若让外门,甚至外界那些对毛更初抱有好感,甚至迷恋他的师姐师妹们看到,估计少女艾慕的心真的会成堆裂成碎片。

        为什么除了二师弟,自己这些师弟没一个省心的,难道是他教育出了问题?简尧闭上眼强制自己冷静,一瞬间感觉拳头都硬了。

        毛更初可不管他坐在桌前的大师兄什么想法,即使对方是其他人眼中,理应永远高高在上的门派首席,毛更初也不愿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甚至随着年龄的长开,一些原本应该隐藏的地方,更是毫不掩饰。

        比如说脱线的性格。

        眼见着师兄脸上浮现不耐烦的神色,他不禁满含怨念地回忆,自己果然不应该去主城,就算去了,也不该穿着宗服大摇大摆走在路上。二师兄和三师兄明明同在主城的凡人机构任职,他为何要……

        对啊,一切都是因为那群小孩!如果不是为了给他们买糖,他也不至于迷路,不迷路,也不会走到那两人大变模样的办公地附近——不到那附近去,也不会被抓住强迫做了闹得极凶的大师兄与三师兄之间的人型通讯器,愣是一阵捶胸顿足。

        至于简尧,他明确记得,自己前往山海秘境的三个月前,鸳佑成才因为公事联系过一次瑶象峰。

        这次……又是为何?

        叹了口气,简尧头疼地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写注解,一边说,“念吧。”

        毛更初脱口而出:“我不念。”

        他一脸惊恐地摇头。

        触及简尧有些危险地抬起头,眯起眼睛望过来,他立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末了在其耐心耗尽前,才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放在简尧面前。

        出乎简尧意料的,“师兄看吧,我不要念。”

        有些委屈和打抱不平的语气。

        这样一来,深谙师弟们性格的简尧,也反应过来这纸上大概写着什么了。

        他抬眸,望了一眼毛更初。

        毛更初眼巴巴望着他。

        “去吧,我解了禁锢,你飞剑下山快些。”简尧一声叹息。

        毛更初一瞬间露出了有些难过和愤愤不平的神情,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乐天派的样子,真诚说道:“师兄快点好起来,以师兄的资质和勤奋,定然可以成为这届天骄中,第一个公布荣名的修士。”

        简尧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修真界中,自元婴期成功晋入分神期的修士,会在经历雷劫的三个月内,由陨水间对外公布其荣名,即代表修士自身具备了开山立派、传道创流的资格,进入大陆最顶尖层次的那一批人中。

        不过,简尧心想,也得把这个蛊先解决掉再说。

        毛更初又期期艾艾一会,“我能问……掌门给师兄取的荣名,是什么吗?”

        这模样,真有几分小时候朝自己讨要糕点的影子。

        简尧刚想笑,可手里捏着三师弟给自己的口信内容,心里刹时又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好像在意,又好像不是那么在意。

        “扶倾。”他淡淡地道。

        师弟喃喃道:“扶倾?”

        他一下子回过味,喜洋洋地说:“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掌门竟对师兄存了这样的期望!真是好名字,一听就比张紫芍那娘们唧唧的‘玉澜’有深意多了。”

        又突然想到什么,他僵硬了一下,随即迅速掩饰过去,“好名字,好名字……对了,我会保密的,师兄!”

        没注意到那一瞬间的停滞,简尧听他那么开心,就没提他大概不是内门第一个知道的弟子。

        安平是第一个,师叔祖可不会用第二个称呼叫自己。

        目送毛更初离开后,简尧没有犹豫,平静地掀开折叠的信纸。

        他已猜到三师弟会说什么。

        那厌恶的神色穿越了岁月,历历在目,好似就在面前。锐利桀骜的语气即使在传达人特意造就的平滑字体下,也仿佛一把陵劲淬砺的刀要划破纸面。

        简尧垂着眼,耳畔仿佛也出现了那道清冷凉薄的声线,极尽嘲讽地道:

        “又要去拯救世界了,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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