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桂园
山阴县在宁静的岁月里眠去又醒来。七月末，夏风已尽，桂子的香味渐渐弥漫。
范祈桑用小扇子接住掉下来的桂花道：“做桂花头油？”
范祈萱转头看着跟前的侍女：“游龙？”
司游龙会意道：“这会儿桂花开得还不够馥郁，怕是要再等等。”
范祈萱一点她脑袋：“你糊涂！头油可有什么好的？咱们做香膏。”范祈萱笑着：“一层桂花一层猪油填满了小瓮，闷个十来日，将猪油都挖出来用蜡煮开，澄清，晾干就好了。”
“哪来的这做法？”范祈桑惊奇地道，“我怎么从没见你做过？”
“啊，正好是游龙从书阁里找到的大哥的藏书，里头有那么一节，不然我也不懂。”范祈萱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范祈桑问。
“说是八月前，能赶回来过中秋的。”范祈萱道。“游龙写下的那么些乡野故事，怕是能给哥哥好些惊喜呢。”
范祈桑想了下：“不如我们先做香膏，等哥哥回来了，正好送给他。”未等范祈萱开口，范祈桑就接着说：“去城南城郭边儿上那坡上。那里有山阴县顶顶好的桂花！会稽郡人都来采买呢！“
范祈萱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游龙说的。“
“游龙女，你这是把咱们家书房都看了一遍了？“范夫人轻声笑着，走了进房里。司游龙有点不好意思，范祈萱见状，笑道：“本来游龙来家里，就是要请她给哥哥红袖添香，她先把书斋里的书都翻一遍有什么不妥的？”
司游龙听到“红袖添香”一词觉得十分不妥。
范夫人倒是不接话茬：“你们刚说到想去城南的桂花坡子，正巧这两日会稽郡吴老爷子家小也要去，我们同他一道。”
范祈萱脸色变了变：“娘亲，当真只是赏花？“
范夫人道：“只是赏花。“
城郭边上那桂花果真如密密的金云一样。范家女眷才下车，便远远闻得清香淡淡。“果然还未很馥郁。“范祈萱道。
范夫人道：“正是这时候闲人少，我们才好去看看。“一路往山坡尽处去了。那坡子尽头有个小楼，绣红织赤地挂了好些帐幔，便是用来歇脚之处，因郡长来了，都好生陈设起来。
“怎么都红彤彤的？“范祈萱笑起来。
“今日把你嫁出去。“范夫人笑道。
“哥哥还没婚娶呢。”范祈萱娇声道。“萱儿才十六，舍不得娘亲。”
帐子门头站着好些嬷嬷，见着范夫人来了，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尤其其中一个打扮略富贵些的，欢喜不尽：“范夫人，祈萱小姐、祈桑小姐！”又见范祈萱衣饰华美模样整齐，更是赞不绝口。
帐子里果品停当，吴家夫人和几个女眷都候着了。范夫人挺不好意思，倒是吴夫人落落大方。一番寒暄，吴夫人始终看着范祈萱：“萱儿都这么大了。我们家那小子待会儿也来，你且等等。年轻人聊天才是有趣的。”
范祈萱笑道：“夫人这话，说得像咱们在相看儿女亲家似的。”
范夫人讪讪笑着：“小孩儿说胡话。”又说自家来的丫头游龙能说会道，很会讲故事，便让司游龙来讲古。
游龙早备了一肚子话来；见今日十足是个结亲的场合，便想了些儿女佳话，听得大伙儿十分高兴。一个故事讲毕，未等两位夫人发话，范祈萱便拉着她说：“游龙陪我更衣。”
到了小楼二层厢房里，范祈萱气得眼眶都红了：“这会儿你还讲些大团圆故事来，还嫌我不够被编排的不成？娘今日拉我们来，就是为了让我见吴家公子，要配对呢！”
司游龙嫌少被这样训斥，赧然：“小姐配会稽郡长的公子，不是十分般配么？”
“般配！还般配！”范祈萱泪珠子涌出来。“我范大姑娘谁也不嫁，只嫁给我喜欢的人！”司游龙陪笑：“说不准这吴公子也是俊才，小姐就会很喜欢的。”
范祈萱恨道：“别傻了，不可能的。”说着擦了擦眼睛，拂袖出门去。司游龙赶紧跟上前。
回到帐子里，只见已站着个年轻公子，正侃侃而谈着。见来人，转身过来；见范祈萱满身华服神采不凡，甚觉得赏心悦目。这正是吴大人家的吴克用公子，正好是弱冠年纪，少年登科，真个是才俊也。
那嬷嬷笑道：“外头桂花好着呢，吴公子范小姐合应出去走走。”范祈萱无论如何让司游龙和范祈桑也跟上来。司游龙自知自己是多余的，却又是万分紧要的，只好一路拉着桑桑走在阡陌上。
吴克用见了范祈萱已是十分中意，便有心要和她攀谈：“在下正从京中回道会稽——因日后任职事宜，我们已在京中置买了家产……京中风物甚好。不知小姐可曾去过燕京？”
“我哥哥正从燕京回来，公子要是想送我些什么物件，也可掂量下。”范祈萱道。俩人一个软语温存，一个语带讥诮，没多久这话头便冷了下来。
范祈桑见没有人说话了，无聊得很，便道：“游龙你讲个诡怪故事来。”
范祈萱回头道：“不可，丰美秋日，讲些有趣儿的来。”
司游龙想了半日，不知说什么好，便边讲边编，硬是讲了个二人一见钟情，男子忠贞不渝，女子守志，千难万难终于成眷侣的故事。
吴克用会意：“原来是这样。”
范祈萱问：“怎样？”
“萱小姐的想法……”吴克用微微笑着。“某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天底下，总要两情相悦才能长久姻缘。”
范祈萱松了一口气，往日那温柔可爱模样，终于回到她身上：“公子果真是及第才俊，小女子佩服。”
范、吴二家在帐子里张望着，终于在那金灿灿的桂花云里看到二人缓步走回来。
吴夫人笑眯眯看着范祈萱：“萱儿，心情可是畅美？”
范祈萱笑道：“再美也没有了。”
吴夫人又问自己儿子：“用儿，景致如何？”
吴克用笑道：“也是再美也没有了。”
范、吴二位夫人都乐开了花，便温酒吃点心，谈天说地，让吴克用讲些京中见闻，实在是秋日一乐也。
司游龙委实被夸赞了一遭：“我们游龙实在聪慧！挑的这个一见钟情的故事——第一见不钟情的话，自然以后也不会有以后了。“范祈萱又赏了她好些值钱的玩意，引以为知己。
数日过去，吴府一家回到会稽又回了京城；而范府一如既往日子绵长。司游龙小女，也更是与两位小姐更处得越来越亲厚。
这时是晚夏的清晨，范祈萱如常地去范夫人处请早安。然很久之后，范祈萱才回来。
“大小姐，怎么这么久？。”司游龙笑道。“早饭都快成午饭了。“
范祈萱失魂落魄，木然地看了看司游龙：“我得嫁给吴克用。”
“什么？”司游龙愕然。
“我得想办法嫁给吴克用。”范祈萱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让司游龙备上纸墨，写起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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