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凤求凰

“诸位请迎名琴‘雪枕’——”洪让宾高兴地拊掌。

        洪让宜抱着琴出来，环视四周，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司随身上。司随只觉得浑身针刺一般。

        一首酒狂。一首高山流水。

        “该是我的鸥鹭忘机了。”范祈桑得意道。

        洪让宜眉儿轻抬，洒脱地拨弦。

        “哎呀。凤求凰？”范祈桑懊丧地道。“倒是和那序文呼应了呢。”一拨一揉，全摁着司随的心跳。

        一曲毕。众人皆赞叹。唯有范祈桑嘟着嘴：“宜哥哥，我的鸥鹭忘机呢？”洪让宜笑着点头：“容我喝口茶。“茶碗盖子一抬，眼风刀子似地飞向司随。

        司随往后大退一步。泼剌剌的水声传来，众人俱惊呼着往迤逦的水塘看去。洪让宾在水里不住扑腾，洪让宜忙上前看去：“傻子，快自己起来！这水塘子不深的！”

        “哥……我……起不来……”话还没说完，洪让宾便没入水中，顺着蜿蜒的水路滑了下去。“让宾！”洪让宜一声大叫，便要跳入塘中。“少爷不要贸然！”婢仆们冒出来，“今日府里修水塘子，水闸拔开了，水是通到东江的，如此看危险得很！”

        未等洪让宜反应过来，听得两声扑通，见有人跳到水塘里去了，果然瞬间便被水流卷去。“游龙下水了？”范祈萱惊呼。“她不会水呀！”

        众人都纷纷赶出门去，骑马的骑马，上马车的上马车，都往东江水边去了。

        洪府通往东江的出水口，那口子不过一人宽；而渠上人群越簇拥越多；洪家夫人闻讯，都哭天抢地地来了，只洪让宜还算冷静，焦急地盯着闸口。有渠工说要下水救人，身上都捆上绳子了；正要下水，只听得出水口咕咚几声，冒出个人来。

        那人上身□□，身段苗条，怀里紧紧抱着洪让宾。大家一阵惊呼，将二人拉了上来。洪让宾趴在水上，不住呕出一口一口水来。见此知是无恙，洪家上下都安心了。

        徐燕子坐在地上不住喘息，良久只见洪夫人上前蹲下哭着：“感激这位官人搭救，不然我儿命休！”洪让宜上前同样蹲下：“仁兄无恙？”徐燕子力脱，只不住摇头。洪让宜拍拍他肩膀道：“大恩必重谢。”

        徐燕子摆摆手，精疲力竭：“还……还有个人……在水里……”

        “我们游龙呢！”范祈桑惊叫道。范祈萱忙让她噤声，沉声问徐燕子道：“兄台可见另一人？”

        徐燕子喘着气：“那女郎不会水，水里扑腾没几下就沉下去了。你们赶紧找人看看……”

        洪让宜起身，令渠工钻进水渠里去。好一阵子，这渠工终于扛着个女子浮出水面。“赶紧救救她看看。”渠工道，将浑身淤泥的司随放平在草地上。“软得跟死了似的！”

        人人面面相觑。别的渠工道：“这位小姐身骄肉贵，咱们不好下手……”

        洪让宜脸色一阴，道：“都什么时候了！”当即扛起司随，将她肚腹压在肩上，当即绕着圈跑起步来。一边跑两人一边颠着，司随肚子一下一下压在洪让宜肩膀上，司随也就一直吐着水。

        不知跑了多久，司随猛然呕出一大口污水来，然后是一阵干呕。众人这才放心了，洪让宜也就将她放了下来。

        范祈萱上前拍拍她脸蛋：“游龙，游龙！”

        司随双目徐徐张开：“大小姐？”四处看了下：“洪小公子没事吧？”

        范祈桑端详着她污脏的模样：“宾哥哥早没事了！你呀，不会水还贸然跳下去！”随即又惊呼一声：“你的手！”这时候范祈萱才看到司随的双手十指都血淋淋的，显然是在水底挣扎着扒出血来了。

        司随苦笑：“洪小公子没事，奴就心安了。”

        洪夫人擦了擦眼泪：“好孩子！”

        洪让宜这时候才缓缓开口：“请二位回洪府稍事休息。”又赏了救人的渠工，诸人也便散去了。洪府给徐燕子和司随各安置了厢房洗刷休憩。司随手上、手肘身子各处都有伤，婆子来上了药，又喝了催吐的汤水，把泥沙吐干净了沉沉睡了过去。这一下睡到了黄昏时节。

        司随睁眼，正是日影式微，门忽而开了。推门而进一位小丫头。“醒了？”说话的却是个男人。

        小丫头点上灯，屋子里一片亮堂。

        洪让宜背手站在她跟前，盯着她看。司随挣扎起来行了礼，洪让宜认真地看着她：“你这样奋不顾身去救我弟，是为了什么？”

        司随苦笑：“洪公子，不为什么。奴那时候就在水边，也来不及多想了。原想这水塘也不深。”

        洪让宜沉默了一会儿，道：“不会水性，还那么莽撞。”

        司随有些羞赧，垂头不答。

        忽而洪让快步上前，俯身下去。司随吓了个半死，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洪让宜仔细看着她。司随缩在她的身躯里不敢抬头。洪让宜一挑她的下巴，把她头颅抬了起来，逼视着她棕色的双目。是一双惊恐、明净的双目——和那日若耶溪上那双云霞灿烂的双目同样风情万分。再看这矫健翩跹的身段，果如溪上游龙一般。但是采莲女又怎么完全不会凫水？

        洪让宜松开了她。“你且歇着，明日范家来人接你回去。”说完便出去了。司随整个人被抽去了灵魂一般软瘫着。

        小丫头指着桌上的餐食：“游龙姐姐慢慢用膳，你若是有事便来叫我，我就在门外候着。”

        司随忙悄声道：“救了你家小少爷的那位官人可在？他在水塘底也推了我两把，不然我早淹死了，我想去道谢一声。”

        小丫头便说此时徐燕子正睡着，她去看看如醒了，便来通传。果然不多时小丫头便来了，徐燕子睡醒了。

        司随起身披上衣服，随小丫头往徐燕子房去了。

        小丫头在门外站着，门也不敢关上，司随也便讪讪地往房间里走去。洪府房间里处处锦绣灯火熠熠，真个神仙洞府一样。司随走到床前，见徐燕子已坐了起来，上身披着睡衣，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披散着垂到腰间，此情此状，真是梦境一样；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双目亮晶晶地看着她。

        “姑娘无恙？”是他先开了口。

        “谢过官人搭救，没什么大碍的。”司随缓缓开口，屈膝行礼。

        “别，都是苦命人。”徐燕子笑道。“姑娘与小公子无碍，徐某心愿便足了。”

        司随从不闻他这样客气有礼，被他这语气提醒到了：“素未谋面，官人搭救是天大恩情。不知官人姓名？奴要给官人立个长生愿心。”

        “姓名嘛……”徐燕子忽而自嘲地一笑，“徐某本一个修渠的，本就是苦力，诨名燕子，人人叫我燕小子；只不过小时候念过几页书，有个正经名字，没人记得罢了。”

        “徐官人。”司随又施礼。“奴早些日子流落街头不记得名姓，如今随范府姓范名游龙。敢问官人真名？”

        “不必记挂。”徐燕子道。“不过游龙姑娘奋勇下水救人，勇气可嘉，徐某佩服。姑娘要是不嫌弃，徐某送姑娘一件物件儿。”说着，撩开睡衣，从腰间拿出个东西来。司随上前两步，站在床前。

        徐燕子张开手，是个小小的乳白色的玉佩。

        “望，保姑娘一生平安。”徐燕子柔声道。

        司随的眼泪瞬间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徐燕子手掌上。徐燕子忽然抓起她的手，将玉佩塞在她手里：“游龙姑娘，答应我，好好活着。”

        司随擦了一把脸，思索了半天，将手指上唯一剩下的奎大娘不受的那个小银戒指褪了下来，不着声色地塞在他手里：“官人也务要平安。”

        徐燕子抿了抿嘴，忽而朗声：“我困了，姑娘，让我稍睡片刻可好？”

        小丫头闻言进屋来，微笑着请司随出去。司随有些错愕，但也无法，出了门去。徐燕子不再看她一眼，倒头睡进被窝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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