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奔
月色明澈，照得大江如同银练一般。万籁无声，虫蟊也寂然，青穹下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
沿着长长的溪沿——远处是高高的西山。再远一点是玉蟾高悬。真的好远。
她用尽了全力，在滩涂上摔了一跤，滚脏了衣裙；她便撤下了外裙扔在岸上，凫水下去。水凉得很。如此凫了约莫不到一里，她爬到岸边上，踩着潮线往西山去。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她走到山脚下。她脱了鞋抱在怀里，趁着月色踩在草上，缓步走到山脚的石阶上。
司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拼命奔跑起来。不知跑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山下人声，突然小肚子一酸，再也跑不动了。
是人？是鬼？她的胸腔几乎要爆炸，心儿跳得擂鼓一般。她忽然想起若耶溪上徐燕子在船上装神弄鬼吓唬她。
要活着。鬼还没有人心可怕。司随咳了两声，一咬牙。按了按肚子，继续飞奔。
观院大门紧闭。司随倚着便门，喘息几声，便要敲。正好此时门后传来几声人声，司随停了下来侧耳听着。
门后是女道声音：“这斋醮讲究焉得至此！”“贵人来驾，当然要更讲究一些。”“千万请明日道场后多给咱们些赏钱……“
司随听到那贵人三字如被雷劈了一般，便以为是曾、洪、范三家之一，但是很快冷静下来——只那洪公子认得她，再说了她如今这般腌臜模样……
“硁硁——“
道姑们正为明日道场做最后修葺，不防闻得门外敲门声。道姑抬头看看天上月色，不觉森然。开门一看，赫然是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吓得魂飞魄散。
那女鬼不管不顾踏进门来。
道姑们念着经文，拿着扫把对着她，一个还拿着香烛往她跟前晃去。这女人这才开口：“道长救命！“
原是个人。道姑面面相觑。
“哪里来的臭叫花！”一个姑子走出来，拿着扫把就往她脚上扫去：“玷辱道门清净之地，滚出去！”
司随跪下哭起来，甚至抱着那道姑的笤帚不放。道姑又踢又打，要将她踢出门去。奈何司随在河上做事惯的身强力健，怎么也拉不动。“好个没脸的臊货！”那道姑见她抱上身来，盛怒之下，拿过旁边的烛台便要砸。
另个道姑惊呼：“使不得！”劈手夺了下来：“师姐这是明日打醮的东西呀！”
二人惊魂不定，院墙中却纷纷点起了灯笼来。
一群坤道走了下来：“何事夜半喧哗？”那两名女道士不由得垂手站着，一脸丧气，如实禀报了。
那道长皱眉看着地下跪着的司随，冷冷道：“也是托了洪夫人鸿福，斋醮日总得有点容赦之心，先带去后院吧。”
司随千恩万谢，起身跟着道众往后院走去。
天刚亮，司随在柴房里刚擦净了身子，便听得外头人声熙熙，道场要开始了。柴门忽被推开，一个道姑扔进来一套破旧霉烂的道服：“梳个发髻，收拾好了跟我来。”
司随连忙全身衣裳一脱，裹在道服里往外去。外面是个柴园，倒也不小。“今儿你在此把柴劈好了，不要出来。”那道姑说完就要走。
司随做了个揖：“道长万福，有吃的没？”
那道姑道：“晌午给你送来，千万别出去！”
那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显然也有锁门的声音。司随却微微一笑，称心如意。
到了日阳渐起的时候，采莲队会发现司随未到，而傍晚张家翁姑也会晓得媳妇不归；众人一找，轻易看到那女子奔逃到河边，只留下外衣一件，定然是投江去了。
天地广阔，再无司随。
“爱怎么样怎么样。”阿爸这样说的。“老司家短你们的两匹麻布，你要拿我这小驴崽子折了也行，拿我这破酸枝凳子折了也行——”
“这女孩儿也还行。”张家夫人道。“你们司家虽是耕田的，不过百八十年前也是望族，这娃儿我们带回去做媳妇把。彩礼就不给了。”
“随便，随便。”阿爸继续喝着。
斧子落下去，劈开顽固的木头桩子，劈裂她的双目一般。“阿随到底如您老意，随随便便就长大，死掉了。”纵然是农家出身，她从来就是养蚕养鱼的；这会儿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力气，劈下一地木片来。
忽而她听到柴门后面一阵窃窃私语。
她恍然抬头，太阳已晒得几乎立杆无影。她牙关都咬酸了。一片乐声中有轻轻的开锁的声音。司随这时候才觉得肚子一阵泛酸，大半日粒米未进。
门缓缓开了。司随收拾好地上的木材，讨好地冲着门一笑。
门口站着一个少年、一个小姐，看见她都一惊。那少年一笑道：“妹妹别怕，这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姑子。”随即冲着司随叫唤：“你，别和人说起我们来过啊。”便上前来扔给司随一块碎银子。
司随揣在手里，飞快地看了一眼这男儿，便知就是洪家的小爷，自然低眉颔首不再说话，默默躲到阴凉处去了。
那小姐扇着扇子：“宾哥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些破柴破屋子。我们还不如仍去宝殿看仙女画像。”
“咱们转了好多处，只这里没有我们家里人，我正要在这里给你露一手呢！”那叫做宾的小郎君得意地笑道。“桑桑妹妹，你看我这一套拳法！”
说着，这宾哥哥便喝了一声，使出招数来。确实急拳有风，招招利落。一套耍毕，那桑桑小姐和司随都喝彩起来。
宾小哥得意非凡，向着桑桑小姐作揖行礼，又见那邋遢姑子也在叫好，不禁得意：“姑子，你说，本少爷这拳法如何？”
“少爷……”司随开口便悔了，马上装出沙哑的嗓子来：“少爷好拳法！”
“眼光还行。”宾少爷高兴，又丢给司随几块铜钿子。那宾少爷便上去和桑桑说自己如何苦练，如何被夸赞。二人说得兴高采烈，真是比外头道场热闹多了。
好半日，宾少爷忽而向司随说道：“姑子，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带我们去转转。”
司随摇头说不知。
宾少爷又掏出钱来：“给你钱，带我们去！”
司随完全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牵扯，便苦着脸：“两位少爷小姐，奴真是不知道，奴就是个做粗活的……“
“宾哥哥。“桑桑忽然开口：”我听萱萱姐姐说，道院呀、尼庵这些地方，最容易有野狐精怪，我看这园儿那么破旧，比前殿那些屋子仿佛不一个地方，肯定有什么奇闻异事的。“
宾少爷一拍手：“是了！“随即冲着司随道：”姑子，有什么好玩的事儿，给我们说说来！“
司随直摇头。宾少爷不耐烦了，拔下腰间一小块小石子儿扔了过去：“你好好讲，这些东西我有的是！“
司随将那莲子一般圆润的小石头子揣在手里，摩挲了几个来回，道：“那么奴便说个事儿来……
(https://www.skjwx.cc/a/35689/35689262/10801025.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