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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杨钦庐伸出自己满是伤口的手接过女儿递给他的清水,石场的水里有很多灰尘,喝了会死可不喝也会死,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清水入口味道甘甜可口,连自己那已经被磨的粗粝的喉咙也感受到了浸润。

        “是爹不好,连你的婚事也搅黄了。”

        杨钦庐接过女儿给他的包袱,里面是一套过冬的棉衣,棉衣的面料不好,衣服上也被划了几道口子漏出里面好坏参杂的棉花。

        “与爹无关,那样功利且薄情的人家女儿原也看不上。这棉衣用的料子和棉花都不好,但也胜过没有,不然这绵绵冬日要怎么熬呢。”杨初引取出藏在身上的针线,偷偷地将破处缝起来。

        “这是你费心思了,这地方哪有一件好东西不被他们盘剥而去,若非这东西不好,又岂能落到我的手里。”

        “如今又是凶年饥岁的光景,女儿所见,好几处偏僻穷苦之乡已经快要食不果腹了。”

        “皇帝自私无道,又岂会有风调雨顺的光景,只是苦了百姓。”

        杨钦庐自知自己眼下自身都难保,为官多年最后成了苦役,一家老小只留下自己和女儿。看着自己从前视若明珠的女儿如今用一副男子样貌偷生,他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你还在各处说书吗?”

        “最近没了,我在一间书院里教书。”

        “那就好,爹这辈子已经没几天了,听爹的话,找个老实勤劳的好人嫁了吧,爹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爹,莫要说这样丧气的话。”

        “人要往前走,爹不希望你带着仇恨生活,你明白吗?”

        “女儿谁都不恨,恨于事无补,倒不如做些实际的事来的有用,女儿心里有分寸,您放心。”

        一个差役拿着鞭子走过来:”时间到了,赶紧回去干活去。”

        杨钦庐不敢耽误,不然免不了又要挨打,他乘着差役走向别处去催,他悄悄地跟杨初引说:“听爹的话不要再出去冒险了,他们官官相护是难有伸冤之处的。”

        杨钦庐站在一排苦役中间跟着往回走,忍不住回头看,一旁的差役扬手就是一鞭。杨初引被赶着出去,回头望时父亲已经拐入别处不见踪迹。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下过那场初雪之后气温已经打消了人们在户外久留的念头。夜里的温度更是冰凉,但是,江昼尔和游平已经忘记了外间的环境,所有的精神都用来避开了归源阁那些星罗棋布的暗哨。

        这一路行来归源阁平静无事,一切还是那么井井有条,似乎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江昼尔和游平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潜入山居。

        小笧庄的百名死士已经向后山分三路出发,江昼尔上次在归源阁时就将这里的情况摸了个大概,他认为最有可能藏有金矿矿脉的地方,便是这状若伏虎的后山了。死士人数虽然不多,但各个皆是训练有素、能力不俗的人。他们悄悄潜进归源阁,所到之处连个巡查的人都没有,这情况顺利的有些诡异。

        正心下疑惑间,一脚不留心就踏入了天罗地网般的几个陷阱里。待他们掉进陷进之后,归源阁的侍卫便忽然冒出来将他们包围并撒上一把白色粉末,这粉末吸进鼻子之后让人觉得浑身虚乏,短时间里再难动弹。

        各个行动路线上的死士皆遭遇到了这种情况,短短时间便内全军覆没,小笧庄的死士从来不曾经历过这样憋屈的失败。

        百里桑宵自打知道游平是小笧庄的人后,他便打算好要在关键的时候借用游平去办一些重要的事。前几日,他私下约见了游平,桑宵坦诚的向游平说了当年的真相。游平跟随江昼尔的时间最长,他知道江昼尔的心结,桑宵用确凿无疑的证据说服了游平,桑宵承诺他会解开江昼尔心里那个化不开的结。

        百里桑宵坐在山居院子里的亭子里,石桌上还点着一个炭火,火上煮着一壶茶冒着柔柔的白气。

        江昼尔心里诧异,院中的百里桑宵察觉到了动静:“既然来了,就下来喝杯茶吧。”

        百里桑宵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像是算准了他们今夜会来,江昼尔敏锐地反应过来,他看向身旁的游平。游平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江昼尔心里明白了。

        “你背叛我了?”

        游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但江昼尔倔强地在等游平回答,游平无奈:“我没有背叛你,若你今夜之后还是怨我,我以死明志。”

        “那我就看看这棋盘上究竟在布着什么样的局。”

        江昼尔摘下蒙面巾走进亭子里,他盯着气定神闲的桑宵,桑宵取出一只温好的茶杯给江昼尔倒茶:“天气冷了,先喝我一杯热茶,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百里居雄死了吗?”江昼尔的语气里有极力压制着的情绪。

        “我的故事里有答案,就看你有没有耐心找到答案了。”

        江昼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记得上一次喝了少阁主的茶,你就送了我一个答案,希望接下来的故事同样精彩。”

        “你就丝毫不担心我会下毒害你吗?”

        “这是你故事的开头吗?”

        “对,在我的有生之年,我都不会害你,也不许别人伤害你。”

        “少阁主一味与我胡扯,似乎并没有要讲故事的诚意。”江昼尔起身要离开。

        “哥,我是宵尔啊。”

        江昼尔被这句话震惊的愣住了,他盯着桑宵看了好大一会儿,脑中闪过许多画面。稳住心神之后,江昼尔迅速地拔剑指向桑宵,他的精神濒临崩溃,他的声音在发抖:“这天下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我心里有道疤,你休要骗我,也最不能拿这件事情来骗我!”

        “人之初,性本善……融四岁,能让梨,梨很好吃的哥哥,我也想吃,我们能不能一人一半?还有,后面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哥哥,娘亲又要打我的手心了……”

        百里桑宵的泪珠跟着话音一同落下,江昼尔的意志在桑宵一字一字的声音里被回忆瓦解。这是儿时的记忆,这是儿时兄弟二人生活中的点滴琐事,这不是旁人可以窃取的回忆。

        “当啷”一声,江昼尔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他扶着桌子坐下,他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了。一直以来他对百里桑宵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是莫名地觉得亲近,现在想来,这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桑宵就向自己释放了善意。

        “真好,你长大了。”

        丛里馆里掌了灯,烧了一盆炭火,暖暖地将人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

        “哥,你莫要再盯着我了,我又丢不了。”

        “你长有点像姨娘,却一丝也不像爹。”

        “我不是太师亲生的,自然不会像他。”

        “你胡说什么,我知道你恨他,可是……”

        “我自然该恨他,毕竟他也是那场大火的帮凶。”

        “江宵尔,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他知道一切,却袖手旁观,是他允许曦月小筑发生那件事情的。”

        江昼尔伸在火盆上的那只手忘了动,桑宵言辞恳切的话里是他无法想象的画面。

        桑宵鼓足勇气继续说:“哥,你我并非亲兄弟,你?”

        “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哥吗?”

        “当然。”

        “我们,就是亲兄弟,永远都是。”

        手心里传来灼痛感,江昼尔才想起来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他两只手相互搓着,似乎有些局促。

        桑宵宽慰他:“那晚恰逢归源阁夜袭江府,我被葛陆先生救了出来,但是我娘却没能逃出来。”

        桑宵停顿了一下,埋起来的画面重新闯进脑海,江昼尔静静地等着他平静了一下,桑宵继续说:“后来,我被葛陆先生收留,跟着他学艺游历,葛陆先生费心将我送进归源阁,他的苦心就是为了护着你我周全。”

        葛陆先生、母亲、父亲、江昼尔的脑子现在被桑宵说的话刺激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论凶手是谁,宵尔都是受到了伤害的那个,他认真的看着桑宵:“你受苦了吧?”

        “嗯?”

        江昼尔想起小时候那个善良天真的宵尔,看着眼前成熟稳重的桑宵,他可以想象在混乱的江湖里,他要吃多少苦才能拥有今日的成就。

        “好样的!”

        桑宵察觉到了自己脆弱的情绪在占领上风,他避开江昼尔的目光,记得小时候每次多背一点书,多进步一些哥哥总是会夸他“好样的”,时隔这些年,恍惚间就像时间倒流了一般。

        夜晚,远在京城的江府里,一个黑影悄悄地溜进去,一路轻车熟路地去了佛堂。

        江夫人已经安寝,但是睡得并不安稳,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便惊醒了。方才的那个黑影摘下面巾走到床边见霁杉公主已经醒了,江夫人看见来人是葛陆先生立即松了一口气。

        “搅扰公主了,只是白日府上守卫严密不好潜进来。”

        江夫人披衣起身问:“昼尔他还好吗?”

        “他很好,如今越发的有担当了,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有没有担当又如何,只要他过得开心就足够了,他在那里可还住的安稳?”

        “他一切都好,江太师的人一直在周围暗中保护他。”

        “他这人一生工于心计,唯一的好处就是念重骨肉亲情。”

        “他们兄弟现在,应该已经见面了。”

        “该来的躲不掉,那个孩子也苦了他了,上一辈人的恩怨实在不该殃及孩子们呀。”

        “他们都已不是孩童,应该成熟地面对真相了。”

        “哎!昼尔这孩子若知道他的伤口,也有他亲人的份,可叫他如何承受。我只想让他知晓,他的身后一直是有人在心疼他的。”

        外间伺候的丫鬟竹斐听见有动静,迷迷糊糊间以为是在叫她,答应了一声“来了”就窸窸窣窣地起床了,葛陆先生行了一个礼便走了。

        桑宵送江昼尔下山,一路上二人都无话,江昼尔弯腰捡起两根树枝,掰了几下握在手里:“你先选,输了的那个人,要听赢了的人的听话。”

        这是小时候的一个游戏,桑宵没有多想便直接选了一根,两人一比果然自己的短一些。他自小玩这个就没有赢过,那时候不知道这游戏有什么机巧,只以为是哥哥神机妙算,现如今虽已经明白了但还是心甘情愿的输,因为他想知道,这回哥哥要让他听什么话。

        “先欠着吧,回头再跟你说。”

        “哥,你可得到答案了吗?”

        “替我给他上柱香吧,他多少照顾过你。”

        听到此处,跟在后面的线同对游平说:“你应该不用以死明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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