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先杀个主事开胃
午后，钟离翯伏在案上小憩。高高的公文遮挡了日光，在她身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外面的山雀啾啾的叫着，暖风吹过来，卷起旁边的帷幔。
惜文轻轻推她：“大当家的，四长老求见。”
钟离翯一边拿起旁边的手巾擦擦脸，整理仪容，一边说道：“请进。”
旁边的侍从听到命令后推开门扇，躬身引导四长老进入书房。
四长老年龄大了，佝偻着身子向她行礼，钟离翯快步前行虚扶一把，将人扶到雕花梨木的椅子上，又吩咐人倒茶伺候。
钟离翯坐在对面，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四长老絮叨。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四长老一把鼻涕一把泪，无非是哭些先大王创业不易，她骄奢淫逸荒淫无道的事。
“长老请用茶。”
“请。”
“四长老近日可还辛苦？”
“不辛苦，只是惦念着大当家的，便过来看看。”
两个人一阵寒暄，很快便进入正题。
“大当家的，听说您最近饮酒吃肉？”
钟离翯尴尬笑笑:“最近批阅公文，难免有些劳累，想着吃些好的。”
四长老皱眉，却也未置一词。只是转开话题道:“大当家的，听说您让战马每天两个鸡蛋，六十斤精饲料打底？”
“是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四长老掌祭礼，明礼仪教化诸事，甚为辛苦。玄英执掌兵部，自当厉兵秣马，以备不时之需。各司其职罢了。”
四长老叹了一口气，竟流下泪来：“大当家的，您今天好鲜肥之物，食1马以人食，明天就想要山珍海味，后天就想要锦衣华服！锦衣华服犹不满足，便想要富丽堂皇的宫殿，奇珍异兽和璧隋珠；宫殿珍宝犹不满足，便想要娇儿舞女歌姬侍从，长此以往，必招致祸患啊！大当家的！”
钟离翯被他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轻轻扶额，这都是些什么之乎者也的玩意儿！面上却是不显，殷勤的给四长老倒茶。
四长老越说越伤心，瞬时流下两行清泪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吾观尧、舜之行，穿褐衣，居陋室，宽厚节俭慈民爱物，刑2于百姓。大当家承大王之遗志，必循其辙3，以明教化。岂敢厚自奉养，以乏4百姓乎！”
钟离翯听得嘴抽抽，她不过吃几个肉菜，给战马加了一点份例，搞得好像桀纣在世一样：“不至于，四长老，真不至于。”
四长老看她有些不耐，心中更是伤心，用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抚过桌子：“先大王创业之时，不具均驷5，短仪卫之繖6……”
慢慢的，四长老似是说不下去了，跪倒在地上哀泣道：“整个黑风寨，连架像样的马车都没有啊！”
钟离翯立马起身跪下，扶四长老起来：“长老所言及是，快快请起。”四长老趴在地上不动，惜文见状赶紧把坐垫和毯子拿过来，让两个人跪着。
四长老趴在钟离翯怀里哭得哽咽：“这一桌一椅，一草一木，无不是先大王披荆斩棘，栉风沐雨所得。先大王在时筚路蓝缕，夙兴夜寐，如今大王走了，小大王更应珍重自身，克勤克俭啊！”
钟离翯彻底没了办法：“四叔所言极是，玄英必当铭记四叔教诲。惜文，把库房里的浮光锦和香云纱7各拿一车，送到四长老府上！”
待到终于把四长老安抚好，钟离翯擦了擦脸上的鳄鱼眼泪。重新坐在桌子前喝茶。
四长老纵着家里人锦衣玉食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在这儿装什么装呢。
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四长老这一波倒是做足了贤臣派头。四长老得了名，兵部的得了钱，只有她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钟离翯冷笑。
“惜文。”
“在！”
“去查查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四长老面前嚼舌根子，让鸱吻府随便挑个错处，把他扔到刑部去好好审个明白！”
“是！”
1食，通“饲”。
2刑，通“型”。做典范。参考“刑于寡妻”。
3循涂守辙，遵守规矩。
4乏百姓，名词作动词使动用法，使百姓匮乏。
5不具均驷，不具备四匹毛色一样的马
6繖，通“伞”
7香云纱，又名响云纱，一种非物质文化传承的布料，到现在都是奢侈品。
阎惜文执谕令至鸱吻府。鸱吻府分六处，掌军情，外务，监察，贸易，农政，礼祀六处的情报，由大当家带来的伴读分管。她穿过垂花门，通知四处的司长孟谦调查此事，拿到官帖后，便匆匆赶至刑部。
刑狱堂的主事将她引到阎长老所在的衙邸，阎拙武向她揖礼，她老实回礼，却发现阎拙武仍保持作揖的动作，整个人如玉竹般脊背挺直，明明是谦卑的行礼，却在一身紫黑官服的映衬下显得威仪赫赫。
“长姐……”
“执事莅临，卑职不敢造次。”
阎惜文配合的板起脸来：“阎长老请起。”
两个人坐在桌旁一本正经的谈着公事，阎惜文一边喝茶一边腹诽，你天天在家里把我治成那样，到了官署又谦卑得不行。
说话间，两个人基本上确定四长老为礼部的陆主事所蛊惑，就等的上面的公文发下来，把人带到刑狱堂打一顿了。
喝完茶，阎惜文拜别长姐，继续回到南院报告情况。
外面又潮又闷，像是要下雨了。
“大当家的。”惜文侍立在一旁，汇报工作。
“嗯。”
“四长老为礼部主事陆德荣所挑唆，目前还没查出错处，您的意思是？”
“让四处的继续查，待刑部散值后，邀阎长老于景宁室一聚。”
“是。”
“月英。”
“是！”
钟离翯转过头来看她，带了几分赞许：“月英今晚可有空？”
赵月英低眉浅笑，“月英什么时候都有空。”
“散值后一起去景宁室吃个饭吧”
“是。”
傍晚，景宁室。
钟离翯坐在主位，阎拙武和赵月英坐在两侧，阎惜文自觉侍立在旁，安静的添酒布菜。
钟离翯看着她们拘谨的样子，不禁失笑：“都散值了，此间没有什么上下级之分，不必这么约束。”
“是。”阎拙武正襟危坐，淡淡回复。
“是。”赵月英轻轻笑笑，仍是恭谨。
钟离翯看着阎拙武这随时随地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想笑，制止惜文的动作，
“惜文，这些添酒布菜的活让手下人干便是。”
钟离翯挑挑眉，“到你姐姐身边坐着。”
“这……”阎惜文心里有些雀跃。只是看看上司，又看看板着脸的姐姐，难免有些犹豫。
“惜文，快坐吧，菜要凉了。”
赵月英笑的开心，忙招呼她坐下，四个人一边吃菜，一边谈些身边的趣事。
“月英，听六处的探子说，张谨良出山买了些衣裳首饰？”
赵月英心里抽抽，不由感叹道：“可不是嘛，听同光说，张小将军怕是心里有人啊！”
阎拙武：“……”
阎惜文眼观鼻鼻观心，埋头继续喝她的紫米粥。
钟离翯一阵揶揄：“买首饰就买首饰，怎么还想着出山呢？是看上哪家女子了？”
“这……”赵月英顿了顿，张谨良这段日子对她颇有关照不错，不过礼物却不是给她买的。
“嗯哼？”
赵月英敛目低笑，像是说着某件趣事：“似乎是靖城蓝家的某位小姐……”
“蓝家？啧啧。”钟离翯咂咂嘴，饶有兴味。
“靖城的书院就是蓝家办的？祖上中过进士的，就是不一样。书香门第呀！”
“那可不。”借着梨花酿的酒劲儿，赵月英脸上蒸腾出微微的粉色，干笑几声，便继续吃菜。
“靖城蓝氏，”阎拙武沉思，“倒是掀不起波澜。”
“真是的，”钟离翯轻嗔，轻轻碰她的衣袖，
“干嘛这么严肃啊。”
阎拙武看她一眼，淡定道：“没有严肃。”
“没有就没有叭。”
钟离翯扁扁嘴，换了个话题，“听说罗朗和采兰院的祁朝华好了？”
“他们俩……”
阎惜文欲言又止，朝华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密友，只是这罗朗却一天天的摇摆不定。
钟离翯看阎惜文神色不定，扭头看向赵月英。赵月英神色暧昧，
“四长老想要将罗朗许配给大当家的，所以对采兰院的院长颇有微词。”
阎拙武目色沉沉，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四长老年迈，该休息了。”
钟离翯应承道：“四长老是该休息了，我这几日听密报天天说四长老对着祁院长吹胡子瞪眼的。那罗朗呢？他不维护维护他的小媳妇儿？”
赵月英：“并未。”
阎惜文撇撇嘴，“罗朗这厮打着孝道的名义，天天压着祁院长委曲求全。好歹也是穿官服，至于天天憋屈成这样？”
钟离翯：“……”
贵圈好乱，我好想逃。
赵月英出来打个圆场，“听说宁河村最近新开了盐场，大当家要不要去看看？”
“嗯，不错”
四人从矿产聊到牧场，再从农牧聊到采兰院的学子，这一顿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送走赵月英后，钟离翯拉着阎拙武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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