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河夜渡
父亲说，要将钟离翯许配给他。
“父亲知道你与玄英有多年的情意在，只是小寨主不一定顶事，若成此良缘，也算彼此都有了依靠。”
他惨笑，一瞬间脊背发凉。父亲老了，糊涂了。
他知道父亲心里的算盘，他自己也曾妄想过。但是毫无用处，痴心妄想罢了。
他是参与过那场防卫战的人……
阴风呼啸，北风裹挟着冷湿的空气在三千丘陵四处奔逃。
茫茫的水汽从地底弥漫升腾开，马蹄踏碎汾河的冰面而来。
他们夤夜奔袭，带着铁索和长刀。
号角仰天惊过栖息的寒鸦，百余披甲者冲锋在前，三百□□手掩护在后。
钟离翯带人从侧翼突袭而来，挥舞着七十斤的玄铁马槊见人便杀。
她身着黑色轻甲，借着冲锋的力量用锋利的尖刃捅破敌人的武装，往日坚固的鱼鳞锁子甲，此刻如土鸡草狗般不堪一击。
紧接着无论是把对方打下马，或者借着力量翻转搅碎对方的内脏，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天龙寨三位长老被钟离翯收割了人头，赵月英飞奔着冲上前去斩断对方的旗帜。
敌军四散，向着西方奔逃。
他带着人越过芦苇荡追过去，进行下一步的剿杀。
这一追，就直接追到了天龙寨的大本营。
“点火！用黑油涂抹箭矢，烧毁他们的鹿角！”
整个天龙寨不过5万人，养八百士卒早已虚耗府库，只好向外掠夺来生存。现在他们的精锐被杀，剩下的根本不足为惧。
惊沙扑面，那一抹鲜红似血般的影子，在惨白的太阳下如烈焰般恣意盛放。
“天龙寨寨主的人头在此，顽抗者死，缴械不杀！”
他望着她的背影不禁心颤，一瞬间只以为是老寨主又回来了。
不同的是，钟离翯更加骁勇强壮，最重要的是，她更年轻。
年轻，就意味着大好的时光和无限的可能。
天龙寨的男女，有顽抗的，但更多是束手就擒。
旌旗猎猎高悬于赤日下，这是一场如狂欢般的单方面屠杀。
直到日暮，钟离翯整合好俘虏和物资打马回寨。晚霞映彻天边，夕阳下是如火般鲜艳跃动的枫林，霞影带着鱼鳞般的波动拂过广阔的河面。
残阳如血，只恨枫林晚。
钟离翯与他和月英三人说笑着回家。
如何不热爱我们的家乡，这里有肥美的鱼米，这里有丰饶的膏粱。
他俯下身，写信劝说父亲收手。
六处的赵月英已经在带着纠察队查了，如今大当家掌握着兵权，她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想清算罢了。死不可怕，这样煎熬的等待头上悬着的利刃什么时候掉下来才让人恐惧。他战战兢兢，只求张家能得以保全。
傍晚，钟离翯忙完公事，去旁边的衙邸串门。
她轻扣门扇，雕花木门随着手指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响声。“咚咚咚。”
“请进。”里面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和有礼。
她轻声进门，便看到张瑾良一身黑色官服正儿八经的坐在桌前办公。见她来了，忙躬身行礼，“大当家安”。
钟离翯轻笑:“你我手足之谊，何必见外。”
张瑾良再次行礼，愈加恭顺:“承大当家眷顾，属下当恪尽职守，不敢逾越”
钟离翯俯身将他扶起来，安抚他:“好啦，我知道了，我还能怀疑你不成。”
紧接着便是一阵嘘寒问暖，什么伯父身体如何，谨良可有意中人云云。
“快入秋了，我想在秋后突袭靖城，谨良以为如何？”
“靖城距黑风寨不过五十里，轻骑夜袭即可。这些年世家弄权，官府的力量有限。难得是如何对付世家的私兵。”张瑾良揉揉太阳穴，带着几分笑意。
“我们的粮草充足，人员和马匹也够用。这几日谨良便拟一份报告。大当家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谨良会在后面支持的。”
夏日的晚风吹过纸张，张瑾良修长的手指执着笔写写画画，眼角眉梢间自成笑意。
钟离翯认真思考着三长老关于与张瑾良结亲的建议。
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后院不可参与议事。与其让张瑾良困在四四方方的后院白吃白喝，不如把他留下来干活。
为黑风寨添砖加瓦不香吗？何必要像父亲一样入赘。
虽然父母亲确实很恩爱就是了。
至于二长老和三长老，钟离翯一阵牙疼。美色当前，竟把这事给忘了！
还是算了吧，这般良人翯某怕是无福消受。
议事堂内，钟离翯用食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方桌。
“此次突袭，定在秋后。一来粮食已经收完，我方有足够的粮草厉兵粟马；二来春夏多雨，冬季封山，不如趁着这个晴朗的秋天。”
“谨良”
“是！”
“清点粮草，这段时间所有士卒每人每天半斤鸡肉，战马用精饲料六十斤，每天两个鸡蛋拌在草料里。”
“是！”
“月英”
“是！”
“这段时间你带人训练繁忙，找几个得力的带着纠察队把这里里外外的检查一遍，凡是贪污士卒和战马吃食用度的，直接斩了，不必向我禀报。”
“是！”
“罗朗”
“是！”
“说一下作战计划。”
“靖城距黑风寨不过50里，轻骑夜行至多两个时辰，我等于亥时一刻出发，子时借着夜幕穿过旧城墙，三处的探子自然会把我们引至张府。”
“好，辛苦了。”
罗朗大声回复:“不辛苦！”
阎拙武从公文中抬头，“大当家的，此次突袭所谓何故？”
钟离翯义愤填膺，“为了阎姨，为了去年冬天被官府剿匪的仇恨。
阎拙武不动声色:“还有呢？”
钟离翯敛目:“为了震慑官府，宣扬我方的威势。为了打开与北方的贸易，打击此地世家对布帛绸缎盐铁的垄断。”
钟离翯顿了顿，“黑风寨有四十万人，靖城有十万人。我们就算现在把靖城打下来，也没有能力接纳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口。所以，不如劫掠。”
“大、大当家的。”何淑慎轻轻咬唇，手指来回转动着笔杆:
“司天台传来消息，这个冬天寒冷，北方游牧民族定会南下打谷草。朝廷临时从州府调兵，又说要发动士绅捐款，以资粮草。百姓方面，薪炭木材必定涨价。不买会冻死，买了会饿死。再加上世族公卿侵占田地，这个冬天，不，甚至是秋天，大概会有大量的流民南下。”
钟离翯点头，轻拍她的肩膀:“辛苦了。黑风寨这些年来发展迅速的原因就是没有世族。原先农户一年辛劳所得一十税三，而记在世家名下做佃农只需要交两成赋税。农户迫于生计投靠世家。就这样，世家的田地和人口越来越多，而官府却逐渐收不到税，慢慢也就会养不起兵，最终被世家所控制。黑风寨的农户赋税直接上交府库，寨子里有了钱，才能进行进一步的基础设施建设。”
钟离翯低头看着何淑慎，突然赞许起来:“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官家小姐吃不了苦，没想到不过两月，便拿起账本，算的有模有样了。”
何淑慎放下文牍起身行礼，“多谢大当家栽培。”
她原是罪臣之女，被流放于此地，能远离烟花之地便已是万幸，至多找个军户或者农户嫁了。从未想到自己能有一天穿上男人穿的官服，拿着案牍文书正大光明的站在人前。
至于钟离翯不守妇道。她嗤笑，给钱的便是大爷，像这种又给钱又给工作还分房给福利的，那便是大爷中的大爷！
她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钟离翯扶她坐下:“小事罢了，不必在意。流民的事，我让匠人所和纺织场以工代赈。惜文。”
“在。”阎惜文站在她身后，上前一步微微俯身。
“你先去户部找个主簿给淑慎当当，接下来的事以后再议。”
“是！”
议事堂的烛火从酉时燃到亥时，待到夜深人散去。张瑾良向她行跪礼，
“属下检举二长老妄议寨主婚事，三长老治下不严。”
钟离翯有些累了，只觉得灯火摇曳下张谨良一双星眸闪烁，平日舒展的眉蹙起来，虽是一贯的谦和有礼，今天倒是缺了些什么。
“谨良，你的一片情意，我是知道的。”她半躺在椅子上，懒懒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目光有些迷离。
“愿意改姓钟离吗？”
“这……”张瑾良心中警铃大作，改姓钟离？他以前不是没有那些旖旎的想法，只是受世俗所困，他想要钟离翯嫁进来，而不是入赘。这是有意试探，还是刻意的警告？
他低下头，汗水从额角滚下。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开玩笑的。”钟离翯笑眯眯的把他扶起来，轻声软语的安慰。
“二长老和三长老是我的授业恩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又怎敢对师父不敬？只是师父年纪大了，徒弟不然师父操劳，便想着分担一二。你且莫要多想，安心待着便是。”
随后又体贴的整理他的衣襟，安抚道:“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公务要忙。”
张瑾良似是不可置信的抬眼看了看她，温顺道:“大当家……也要好好休息。我这里有些菊花茶，明日便给大当家送去。”
“好，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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