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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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一老者和一中年人争着要坐冷骏的黄包车。迟来一步的老者道：“他黄包车蹬得很稳，便于我坐着打瞌睡。你年轻，坐别的车去！”中年人道：“他蹬得快，我有急事，所以要坐他的车。你请去坐别的车，叫车夫蹬慢点就行了吧！”冷骏便问中年人要去的地方，听他说了后笑道：“呃，那里很近，你可以走着去呀！”中年人说：“我今天就要坐你的车，你送他去了来吧！”

        中年人姓凌，是味苑食品厂的厂长。味苑食品厂停产三年了，现通知他开始生产只收钱不收粮票和糕点票的高价点心——民间叫高级点心。原来这两年食品店前面玻框有凭票买的糕点，后面货架搁的都是空糖果盒装。连教师、干部也开始浮肿，检验便是：用拇指按小腿内侧的胫骨，按起的窝窝很久都还在。顶层想出应急之策，大意：“现在供应紧张，应该‘两条腿走路’，即有些商品可以实行凭证分配的办法，有些商品应该是只要有钞票就可以买。”

        乃开始生产供应高级点心和糖果；特定某些餐馆可卖高级菜。这在满足部分人士需要的同时又回笼了资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餐馆高级菜菜单起码五元，炒肉片八元十元，店堂比较清冷。高级点心普通糖果店都有卖。城市居民原有的糖果糕点票，为按户头发，具体数量每月一定，糕点还要收粮票。高级也者，也就比收糕点票和粮票的点心贵一倍多吧，奶糖六元一斤，点心五元一斤。原料做工也都有所不同，否则光是钱贵就对不起高级二字了，大受欢迎。顺便说，当时工人一般工资三四十元左右，老师中等薪水四五十元左右，住读学生一月伙食费8元。这高级点心和糖果供应范围并由城镇扩大到乡村。只不过乡村供销社卖的是硬壳的红糖饼子，看外表就不高级还很土，但不凭票证，只收钱，这就很不简单！进一步又对茶叶、自行车、酒、手表、砂糖和针织品等实行高价政策，通常比正常也就是要收票证的价格贵两三倍。此应急之策的推行约有两三年之久。

        冷骏主要因砂金属调羹名动一时，凌厂长此番来坐冷骏的黄包车，意在请他来厂里上班。凌厂长厂门口下了黄包车，也不知是厂门锁坏了还是钥匙不对，他老打不开厂门，把钥匙串递给冷骏：“你来？”冷骏接过钥匙串，随意用其中一把钥匙就把锁打开了。二人进去在满是铁锈和灰尘的车间站着，他问冷骏：“你会钳工？”“哈，我不光钳工，什么都会！”他便立即道：“你到我厂里来上班吧！”其实冷骏蹬黄包车经常被人看上要他去上班，他都谢绝了。这次他把凌厂长人和所生产的高级食品同时都看上了，干脆说：“行！”

        味苑食品厂设备要修要换，凌厂长对逮着个豪爽的多面手非常满意。户口问题，凌厂长叫冷骏先工作，以后再回乡开户口证明。

        城市里正当金属调羹和高级食品各领风骚之际，半路上又杀出代食品这个程咬金。比下里巴人还不如的代食品会与阳春白雪高级食品同时出现，后人也许觉得怪怪的，这在当时很自然。

        这时由科学院向全社会推荐的代食品有包谷秆粉、小麦秆粉、橡子面粉、小球藻等。与过去荒年中将这些东西直接就啃来吃或煮来吃不同的是先用捣碎过滤晾晒等简单工艺将其制作成淀粉，然后最好还能掺和一定比例的粮食如米粉、包谷粉等，再做成花卷馒头。上面要求大规模地动员群众，“自己动手，土法为主，自做自吃。”对农村乡镇和小县城还有组织“小秋收”专业队，分期上山，野生植物熟一批收一批的指示，各地在实践中紧锣密鼓，打旗帜，拍照片，丝毫不含糊。冷骏和凌厂长一起去看在市展览馆举办的代食品展览，馆内挨肩擦膀的人都是自发而来，兴味盎然，情绪热烈，啧啧声不断，所谓过屠门而大嚼也！冷骏他们看见了芭蕉根做的粑粑，土茯苓做的面饼，及精挑细选的草根树叶精研细磨掺杂一点粮食做出的稀奇古怪食品。看完出来冷骏对凌厂长道：“食品公司下达给我们厂的高级食品生产任务，远远不足，我们自己来生产高级代食品如何？”“啊，自己生产？”“呵呵，这是大势所趋，当然也要先写报告。高级代食品这个名字只是玩笑罢了。我们刚才看的展品，也有食品厂做的，但他们都是做来应景的，上不了市，我们做可以上市的代食品。”

        二人随后到本市有名的大众餐厅去吃红苕餐。大众餐厅过去叫皇后餐厅，现在又被市民称为红苕餐厅。大众餐厅在不久前的□□超英赶美和各行业机械化运动中发明了滑轮送餐，成为大餐馆的样板。近期又因为专卖很实惠少收粮票的红苕制品，店堂火爆，人们拖家带口来此果腹。进去见人头挤挤挨挨，每张桌子坐满一轮，背后还站了二轮和三轮。餐厅地面人声错杂如浮云，餐厅上空雷声隆隆，屋顶安了带轨道的滑轮，当雷声响到这张桌子上方了，便有一个很大的方形木盘从天而降。木盘里许多小罐和小碗，小罐内盛做法各异的红苕，小碗里都是一样的菜豆渣。同样价钱的套餐，一小罐和一小碗，客人自取。因为小碗的内容相同，秘密都藏在小罐里面，木盘未落定就有性急的人去取小碗和小罐，然后匆匆忙忙把眼睛鼻子埋进去。

        滑轮送餐适合大餐馆推广。有家小餐馆因为厨房设在地下室，在采用这种方式后菜品输送变快，缩短了顾客排队等候的时间，也减轻了店堂拥挤，于是有其他厨房店堂相连的小餐馆也正在开挖地下室，好腾出厨房来做店堂。

        味苑食品厂决定以小球藻、葛根、蕨鸡头三样为主攻方向。冷骏研究将葛根和蕨鸡头做成点心，因为两样都是野生植物的根部，含淀粉。收购来之后洗涤、捣碎、磨粉、过滤，将此浆状物晾干，就可制作了。为了更有创新并提升竞争力，还要加一部分包谷芯、杆和干苕藤粉进去，味道尽量调到宜于食用。但总归免不了有土腥气，所有野菜和野生植物都有的土腥气，加香精和糖精去压是不行的，香精加多了味道会很怪，反而没人吃，糖精则是稀缺之物。他们看见代食品展览中那些食品厂做的糕点只能看和尝，进不了市场就是这个原因。冷骏和厂内糕点师一起首先把这个难点攻克了，他们厂做出来的葛根和蕨鸡头点心因无土腥味而大受欢迎！

        人造肉精、叶蛋白和小球藻是名头最响的三样代食品。前两者一听就知要经过复杂的化工操作，不是专业的机构不好办。小球藻不一样。小球藻是种营养价值很高的单细胞绿藻，生活在浅水，并将那片浅水染成浓绿之色。其营养价值的发现据说是当时国外最新的科研成果，它因此便在代食品运动中坐上了营养皇帝的宝座。冷骏和糕点师为了将它做成点心——或者说将点心弄成小球藻之绿而大费周章，在厂内实验室里泡了好几个日日夜夜——也当然只能是几个日日夜夜，因为小球藻热来势甚猛去得也疾。

        小球藻热在这时出了个具有毁灭性的小插曲：小球藻用尿液培养，因其高效又不要什么成本，是当时普遍采用的做法。在学校当然也就是用专门放在学校男厕所的小便桶内尿液培养的。中学生们下最后一节课刚在厕所小便桶里解了小便，就去吃加小球藻和的面、蒸的饭，心理上产生隔阂，觉得从“绿色饭”里吃出了一股尿臊臭！而且又看见学校炊事员另开小灶，不吃加了小球藻的“绿色饭”，于是，中学生们就闹将起来，说自己吃的是尿面尿饭！几到了要“罢食”的地步！

        幸好，“尿面尿饭”之说很快被校长们弹压下去了，避免了社会上的连锁反应。尚在襁褓中的味苑食品厂小球藻点心因此也才能长大，风光地到世上一游。

        味苑食品厂推出的小球藻点心因色香味和营养俱全而在市里刮起一股绿旋风。可惜因产量小和小球藻热降温太快，这股绿旋风自始至终只在机关学校里打转，供不应求。这也不是说机关学校有多么喜欢这东西，主要在于吃代食品是国家的号召，各机关学校要把这段经历留在史册上。因此在后来岁月里，冷骏每当静思往事，总要为市民没有在食品店里买到过自己做的小球藻点心而抚膺叹息。

        这天，凌厂长接到市食品公司电话，要给味苑食品厂两个公司先进人物名额，他本人是其中一个，可另外再提一个，填表交上去。凌厂长与冷骏已是无话不谈，连冷骏在大炼钢铁土高炉垮塌后便成了“黑人黑户”，他都知道。填表因此成了问题，他把冷骏找来商量，并告诉他厂里已决定分配给他一套有里外两间的宿舍，这也同样需要填表来存档。凌厂长料不到的是，对此难题，冷骏回答很干脆：“先进和两间宿舍我都不要，我只要十斤小球藻点心，如何？”凌厂长大吃一惊：“先进和宿舍的问题，放一下再说。你要这么多小球藻点心做啥？你知我知，你、糕点师赵师傅加上我，都只在成果出来时品尝过一点，之后到现在一两未沾！”“我要回家一趟，给家里带回去。”

        凌厂长大度同意了给他十斤小球藻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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