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凡城凡尘
人间，阴历七月十五。路旁土，闭执位。北方壁水貐，吉。
尘世之人，荐新祭祖，焚楮送亡。
北地与中原大地交界处有一城，名曰“凡城”。城东府邸楼阁，错落有致，权亨富贾皆聚于此。城西酒肆庙宇，茶楼商铺，是贩夫走卒，寻常人家之所在，当然也不乏从中原北地逃荒而来的穷苦人、乞丐、闲散人等。
傍晚，斜阳西垂，余霞散绮。忙碌一天的人们业已归家，就着城内的灯火，有燕归巢。
城外衰草连天，遍地荒芜，东南处有座乱葬岗。
“唔......”
一疯老人从坟丘后繁茂的野草丛里爬起，衣衫褴褛，白发杂乱，身上沾满尘埃和草梗，只见他脸上爬满了沟壑，双目混沌，似大梦初醒。
“星...星...星河......”老人说话似乎不太利索，吱吱呜呜说着什么，继而抬头望天，却又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
“咦？火！”老人看着远方凡城里的灯火，似乎听到了热闹的喧嚣，可仔细一听却又什么也没有，索性摇摇头朝城东门走去。
“哎呀！”老人未走几步竟摔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土。
“呸呸呸......”老人晕头转向地站起来，晃了晃脑袋，看看地上也没有石头旮旯之类的磕绊之物。
“晦气......”老人念念叨叨，拍拍衣服上的土看来一眼远处的东门继续向前走。
“哎呦！”老人没走几步竟又摔倒在地上！
“见鬼了！”老人一个猛子爬了起来，两眼瞪得硕大，弓着背瞪着东门，前方只有一片空旷地，继而猫着腰左顾右盼，嘴里念念有词。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快快离开！妖魔鬼怪快快离开！”一边说一边原地打着圈子，时而猛地跺脚还扑扇着破烂的衣袖，像驱赶着什么。
“哎呦妈呀！”老人正转得起劲儿结果脚下一个踉跄，一屁墩儿坐在了地上。
老人惊愕地一动不动，双手滑稽地举着，活像个大马猴子，脸上惊恐的表情也随之凝结，现场一下子安静地悄无声息。
“啊！”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打破寂静，他像个哭闹的小娃儿坐在地上两腿胡乱蹬着。
“鬼，真有鬼啊！”言罢，老人连滚带爬再也不敢看东门一眼直接朝西门方向逃去。
破衣老人不知跑了多久，累得两手撑着膝盖停在一堆杂草旁气喘吁吁。
“沙沙...呜呜......”突然有什么声音从草丛里传来，老人心惊胆寒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眼睛却瞥见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根木棒，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发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拎起那根木棒，勇气似乎也一下子随之而来。
“呔！何方妖孽，出来受死！”老人两眼瞠圆，双手抓着木棍紧紧抵在胸前，响亮的喝声里带着一丝颤抖。
“唰唰...汪汪......”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草丛里猛地蹿出一只黑狗！
大狗漆黑油亮的短毛光洁如黑丝绸缎，只见它瞪着凶恶的眼睛，撑开血盆大口对着老人狂吠，作势欲扑！
老人着实被吓了一跳，但看到出来的竟然是个畜生，不由地怒火丛生，一路上的怨气全部涌了上来，于是仗着手里的木棍，发疯似的对着黑狗呼喊。
黑狗仿佛被那破衣老人势如疯魔的样子震慑住了，知道这不是个好惹的主，呜咽一声灰溜溜地钻进了草丛。
奈何这疯老人今天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它，感情是饿疯了想吃狗肉？于是乎以胜利者的姿势吆喝一声，拎着棍子追进了草丛，只见黑狗横在一处草窝旁边，龇牙咧嘴，惊怒交加，叫声萧索而又满含乞求，护犊之情溢于言表。
“咿呀！”只见狗窝里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娃，衣衫残破却掩不住其可爱清秀的面容。另有三只黑狗幼崽在其周围，或朦胧酣睡，或在其怀里亲昵地翻滚，完全视其为同类。
老人看着小娃儿一下子脑袋空白！举着棍子不知所措，好一会儿，只见老人对着小娃儿大喝一声：“呔！你又是何方妖孽？”
“咿呀！哈啊......”小娃儿看着手舞足蹈的怪老人很是新奇，虽然不知道他在说着什么，但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小手连连拍着，很是欢快的样子。
“咦，谁家的娃娃？看起来还不会说话的样子。”老人不再装疯卖傻，眼神一扫浑浊似乎在想着什么。
“管他呢，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管什么破闲事儿，能养得活自己就不错了。”老人自顾自地想，拄着棍子走出草丛，不再看小娃儿一眼。
“咿呀？”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似乎在问：你去哪里呀？
“唉，倒霉倒霉，怎么碰见这么个拖油瓶！”老人垂头丧气地嘟囔着，回到小娃身边，将他怀里的小狗崽子抱下来放在狗窝边上，又把小娃儿抱起，向城西门走去，身后传来黑狗的呜咽声。
凡城城西，酒肆庙宇、茶楼商铺，贩夫走卒、寻常人家，当然也有老弱病残无家可归者、逃荒者、行乞之人、偷盗之人，他们遍布在西城每一个喧闹而又隐晦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死的人安葬在城外东南，但活的人或者说像他们这样活着的人不断由北地以及中原各处汇聚而来，到底他们原来的世界是怎样的不堪，才使得其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这一切尚未有人知晓，只知道从那日起，西城出现了一老一少两个行乞之人，老乞丐有时会冒充占卜者的身份骗骗刚来凡城落脚的商客、或从远方迁来的郁郁不得志的穷人，所求不多，仅两个白馍馍的价钱。鲜有说对的时候，多数情况下因言语触怒顾客惹来不快，轻则喝骂几声拂袖而去，重则恶言相向拳脚相加，每每这时，总有一个名叫“狗儿”的小乞丐，拦在老人身前哀声乞求“求求你了，不要打我爷爷，不要打我爷爷......”
寒来暑往，六七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在凡城的每个严酷的冬天里，不知有多少流离失所的人们冻死饿死，但这老少二人都坚强的存活下来，尽管有时饿得快昏死过去，尽管有时惹来别人不快，难免被羞辱打骂，但总归活了下了，熬着日子活了下来。
“疼吗狗儿？再有人打爷爷，你就躲的远远的，你是爷爷的乖孙子宝贝，可别再受伤了。”
“不嘛，狗儿不让坏人打爷爷。”
“爷爷，狗儿今天吃半个馍馍就好了，另外半个明天吃。”
“爷爷，他们怎么老说你骗人呢？咱们不要再骗人了，狗儿不要爷爷被他们打。”
“傻狗儿，爷爷从来没有骗过人，爷爷说的都是真话，只是有些真话，他们不想听也不敢听。”
“爷爷如果不挨打，狗儿哪来的馍馍吃，没有馍馍吃，狗儿就会饿死，狗儿死了，爷爷也不想活了。”
“爷爷，我们为什么活着呀？”
“活着呀！狗儿活着，爷爷就是幸福的。爷爷活着，狗儿就是幸福的，是吗？”
“嗯。”
“如果有一天，爷爷不在了，狗儿也要好好活着......”
“爷爷，你要去哪里呀？”
......
“狗儿，前些天你救起的那个疯子，假如爷爷不在了，你可以和他相依为命，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可怜人，他能带爷爷照顾你。”
“爷爷，狗儿不会让疯伯伯饿死的。”
“嗯，好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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