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生死,生活
世上最无法挽留的是时间，而最令人悲哀的是生离死别。
或许老乞丐真如他所说的那般能知晓他人的命运，包括生死，那他在前些天里对狗儿的叮嘱就是撒手人寰前的遗言，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于是就真的快死了，如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他还对这个世界有些不舍，有些难以放下的牵挂，比如狗儿。但生死之事，帝王将相亦无可奈何。
深夜，破庙，风雨凄凄，烛火晦暗。石像后的杂草席上坐着三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其中的小叫花子好像只有八九岁的样子。
“狗儿，你小的时候是我从狗窝将你捡来的，所以叫了狗儿。本来想等你大些送到有钱人家的宅子里当个奴仆，也好从此有个依靠，只是爷爷就要死了，再也照顾不了你了......”三个叫花子里的老头儿不舍地看着身边白净可人的小叫花子苟延残喘道，交代着最后的遗言。
“爷爷，什么是死啊，死了狗儿还能和你一起讨饭吗？”小娃儿睁着水灵灵的眼天真地问。
“死啊？死就是再也不能动了，再也看不见狗儿了，你以后要学会一个人讨饭，一个人生活，你......怕吗？”老叫花子重重地喘着气，肺仿佛破开个洞。
“怕......爷爷你能别死吗？”小娃儿带着哭腔怯怯地哀求，眼里渐渐溢满了惶恐的泪花。
老叫花子无力地摇摇头，手颤颤巍巍地从身侧的破兜里摸出了两个白馍儿。
“狗儿，吃，都吃了，让爷爷在临死前看着狗儿吃得饱饱的，爷爷也好安心地去了。”
小娃儿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只是饿了一整天，爷爷又让吃，于是捧过一个馍看着老叫花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眼泪滑过脸颊。“爷爷也吃呀......”
老叫花子看着小娃儿伸手想摸摸他，可再也提不起力气，只是突然想起了有什么还没交代清楚。
“狗儿，你以后就别叫狗儿了，免得受人欺负，我们叫花子活着不容易，要学会熬着天过日子，叫敖天倒也可以，只是你的命格似有残缺，早已超脱象吉之外，但愿将来可以临尘九霄，补得命却，你就叫傲天吧，听明白了吗？”老叫花子看着小娃，眼里闪烁着不舍、疼惜和期许。
“爷爷，傲天明白了，爷爷吃馍。”傲天眨吧着泪眼回答。
“天儿，爷爷就要走了，你以后要是有口吃的，就给旁边这个疯子一半儿，要是不够自己吃，就......算了......”老叫花子费尽最后一口气力，说完，闭上了眼睛，像睡去了一般。
傲天似乎看见老人身体里面好像有一团火熄灭了，而旁边疯汉子身体里的那团火随着老叫花子的死颤抖了一下继而又静静燃烧，而他自己身体里面没有火，是一团混沌，只是他不懂，他以为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看见。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呀，狗儿怕......”
庙外，风雨渐猛，伴随着小庙烛光里凄厉的呜咽。
......
夜色淡去，屋外风消雨歇，疯汉背着老乞丐的尸体向城外东南的一处乱葬岗走去，狗儿呜咽着喑哑的哭声跟在后面。
其实狗儿在西城的这些年里，跟着老乞丐看惯了生生死死，但他本能的不去想这些，他害怕有一天与爷爷吃不到白馍馍也饿死在路边，被人抬出城去，所以他不去想也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怕啊，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般。
他哭累了，真的累了，安静地坐在老乞丐低矮的坟丘旁边，偶尔看着天上快要褪色的星星，想着，那些和爷爷坐在夜空下数星星的日子真的很美好，那是他们晚上吃过馍馍后常常做的事情，也是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光。
爷爷喜欢看着星空，他说星空能告诉人们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情。狗儿，哦不，傲天喜欢看着星空是因为他对每一颗星星都很好奇，也许在看着星星的同时你欣喜于它们的美丽，从而忘记生活带来的苦难和漫漫长夜里心底的荒芜。总之，一起看星星的日子真的很美好，只是这样的美好从此很难再找到了。
......
寒来暑往，几年时光一晃而过，凡城里的叫花子渐渐多了起来，大都聚集在西城的几座破庙周围。
傲天守着疯汉一直栖身在曾经他和爷爷常常落脚的破庙中，也有其他乞丐夜里来此落脚。说来奇怪，自从老叫花子死后，竟然有人来破庙供奉香火，大多是西城的寻常人家和凡城周围的乡亲，供奉的人群里有的说庙中有神仙显灵。时间久了这间破庙的名气渐渐大了起来，于是周围有钱的官人们商量着将破庙修缮了一番，石像镀了金，墙壁粉刷修饰，柱子涂了漆，宛如新庙一座。更难得的是没人来赶这些叫花子，允许他们夜里来此安歇，渐渐的小庙的名气向周围传开，来这里烧香祈愿的就更多了，于是，庙外街边逐渐红火了起来，街道两旁盖起了茶楼，酒馆，肉铺，包子店，赌坊，绸缎庄等等等等，端得是一派繁荣景象，这在西城里是很难得的事情。人多了，有钱人多了，自然叫花子也就多了。
不知不觉，傲天也有十二三岁。
......
明月高悬，小庙烛火通明，一堆闲散叫花子围在一起说着白天里的事。
“你们是不知道，李员外新过门儿的二太太是多么的水灵，我还乘进香的时候在她屁股上抓一把，那叫个腻呀......”一个尖嘴猴腮的叫花子手里比划着陶醉地说，其余人一片哄笑。
“刘大官人今天腰上挂了个新玉坠儿，哥儿几个哪天给牵了去。”说话的是个长发花子。
“包在我身上。”尖嘴猴腮的叫花子连忙应和着，生怕给人抢去了这桩买卖，说完朝怀里摸了摸，心想今儿个真晦气，牵来的几两银子又输光了，想着两眼滴溜一转，瞥见圈儿外墙角的小花子和旁边的疯汉，阴阳怪气地说：
“狗儿，今儿讨了几个子儿？给爷们儿过过手，放心，不抢你吃的。”
只见墙角的小叫花子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看也不看便丢了过去，像是习以为常了一般，然后自顾自的拿出两个热包子递给疯汉一个。
新来的花子们闻见包子味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妄图抢夺，却给疯汉恶狠狠的眼睛瞪回去。
叫花子里总有几个年资久的，知道小叫花子叫狗儿，从前跟着老叫花子，所以圈儿里人不管傲天怎么抗议都喊他狗儿。时间久了傲天也不在意，只是心里对自己说：我叫傲天不叫狗儿。
说来也是奇了，其他叫花子问傲天要钱，疯汉总是不闻不问，但如果有人要抢傲天吃的或是欺负他，疯汉总是发起疯来，呜呜哇哇又打又咬，除了新来的花子不懂规矩，白白惹来些苦头外倒也没有人敢欺负傲天，傲天也总是记得爷爷的吩咐，只是不管他讨来多少吃的，多也好少也好，总是不忘分一半给疯汉。
对于傲天而言，以往冬天，爷爷总能讨来几件棉衣给他穿，可自从爷爷死后，尤其是老叫花子刚死的那个冬天，幼小的傲天差点被冻死，当时他蜷缩在草席上浑身冷得瑟瑟发抖，看着同样蜷缩在身边睡熟了的疯汉嘴里哆哆嗦嗦：“疯伯伯，我好冷啊，我好想爷爷。疯伯伯，我也会死吗？”颤抖的声音小的像是说给自己听，只是不一会儿傲天眼中疯汉体内平日里安静着的那团白火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分出一股似水流般的小丝沿着体内一条奇怪的路线缓慢游走，渐渐地又与那团火焰汇聚，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循环。
小傲天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好奇怪啊......”说着小手向前伸去，可什么也没有摸到，慢慢的，他体内那团混沌气儿也学着分出一股，沿着那条奇怪的路线缓慢游走，亦形成一个循环，冷意逐渐褪却，他也在饥寒与困顿中昏睡过去。整个冬天，不管睡着还是醒来，为了驱除那彻骨的寒冷，他体内那团混沌气始终沿着那个奇特的循环游走，更有甚者，当他进入这种状态安静不动时，小庙里的老鼠像是恍如无物地从他身体上窜过，而白天，大人们施舍的铜板也明显少了许多，甚至有时更像是看不到他一般，傲天奇怪之余也不明所以，只是除了那次以后，傲天眼里疯汉体内的那团白火就再也没有动过。
夜渐深，傲天和疯汉躺在草席上和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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