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同舟（二）

这样直白的问候让黎莘有些恍然，她抬眸看着沈迟白，竟觉得这样的沈迟白有些不真实。

        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沈迟白言行中倒是有了与往日不同的沉稳。

        黎莘转眼失笑，又忍不住调侃一句：“这宫墙之下果真是不一样，竟是连沈公子来了这边，都多了几分稳重。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公子是这地方的主人呢。”

        话一出口，黎莘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在沈迟白面前习惯了毫不遮掩。

        她愣神一下，又觉得这说法似乎也是可取，便望着沈迟白等起他接下来的反应。

        只见沈迟白短促地讶然后笑道：“这样的称赞可当真是折煞在下了，还是说……在黎姑娘眼中，在下就是如同天子一般的存在？”

        沈迟白说着说着越靠越近，饶有趣味的笑意映在黎莘眼底，让黎莘不禁失笑着偏开了头。

        黎莘自然没想这么轻易就套出沈迟白的身份，便瞥了沈迟白一眼，笑着先走进小楼中：“起风了，沈公子进来用盏热茶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小楼二层，两个婢女一左一右迎上来。

        黎莘素来不爱讲究尊卑贵贱这一套，这一段时间和南苑宫人相处中，她也是让一众宫人贯彻自在便好的宗旨与她相处。

        起先还有很多婢女太监觉得不自在，但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见黎莘又回来，两个婢女笑着就凑上来，倒像与黎莘只是寻常姐妹一般，还没走到身前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道：“姑娘今天怎的将头发散开了，若是被其他有心人看了去，可又是要说你不识礼数了。”

        “可不是嘛，姑娘可得谨记洛姑姑教训，在宫中谨慎一些才好呢。”

        话音刚落，黎莘身后的楼梯上就紧接着显出了沈迟白的身影。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摸着腰间玉佩，踩上最后一节台阶时，从容不迫地对两个婢女点头笑道：“二位婢女姐姐，在下沈迟白，有礼了。”

        这两个贴身婢女都是坤盛宫派来的，自然是不可能不认得沈迟白。

        只是她们在来之前就听了洛韶烟的话，称即便是见到沈迟白也要装作是头一次见。

        都是精心培养过的婢女，此时冷不丁见了沈迟白，也算没有忙显出惊慌。

        可惜长久以来的沈迟白在坤盛宫中树立的威严，也还是让两个婢女收敛了几分喜色。

        两人对视一眼后，齐齐往后退了几步，浅行了一礼：

        “小桃，”

        “莲儿，”

        “见过沈公子。”

        黎莘见两个婢女面上的表情变化，又偏过头看沈迟白。

        她心感叹沈迟白在宫中竟是有这样的威严，却看见沈迟白正冲她挑着眉，仿佛在问何时能请他喝茶一般。

        一想到能够在这里一点点剥去沈迟白的伪装，黎莘心中就有了久违的悦然。

        她悠然迈动步子，又将沈迟白请到桌边，在小桃与莲儿左右侍奉着斟茶的同时，琢磨着接下来该说的话。

        “沈公子当真是气魄非凡，倒是吓得我这南苑的宫女都对你平生敬畏，”黎莘话一出，两人斟茶的动作皆是一顿，她见状又笑侃道，“你瞧，我光是提你名字，她们便连茶都不会斟了。”

        说着，黎莘又觉得说这话将无辜的两人吓得够呛，便补充道：“不过沈公子冠着这皇家‘沈’姓，的确是难以让人不在意就是了。”

        这话将小桃与莲儿从刚才的拘谨失态中开脱出来，直接将矛头针对在了沈迟白身上。

        沈迟白自然是听得出其中深意，但无奈自己的确是瞒了黎莘，理亏之下他只好道：“黎姑娘说的是，看来在下得多展露一些温润和煦，才能融得进黎姑娘这南苑了。”

        说到这里，黎莘没有接着追问。但沈迟白却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方才听婢女姐姐说，这宫中有人称黎姑娘你不识礼数？你好歹是这宫中的贵客，怎的还有人待你这样无理？”

        黎莘入宫，上面对外的说法都是她即将任职尚宫局女官。以至于这阵子她虽居于南苑，却难免遇上些凑上来交际，或者借打压黎莘来提前树立威风的人。

        对此黎莘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是浅笑道：“虽然我并没有入仕的想法，但毕竟是居人之下，也不好总是与天子作对。民间都有入乡随俗的说法，更不用说是在宫中了。”

        黎莘的淡然看在沈迟白眼里，却让他眉头一蹙。

        他放下茶盏途中，目光扫了边上的小桃与莲儿一眼，又对黎莘故作正色道：“在下方才便觉得，黎姑娘被迫穿这不合身的衣裳着实不合理。如今听了黎姑娘在这宫中的遭遇，更是心中不平。这些宫人竟是不护着自家主子，还帮着外人来约束你？”

        “不过是一套衣衫几句宫规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黎莘见小桃和莲儿吓得小脸煞白，便漫不经心地莞尔道，“况且，我现在倒是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入宫。”

        在黎莘逐渐确信沈迟白便是那二殿下的过程中，她的确对做女官这件事有所动摇。

        而在认清自己对沈迟白的心意之后，她更是觉得，若是为了倾心之人拓宽一下副业，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这话听在沈迟白耳朵里，却并不那么让他感到欣喜。他笑意稍稍凝滞，望着黎莘这宫内的穿着，竟是有些不是滋味。

        “这宫中是有什么东西，让黎姑娘这样流连忘返？竟是能丢下丰城这基业，转身投入这廷前殿后？”沈迟白似笑非笑道，“还是说，黎姑娘这入宫，指的并非入仕，而是封妃？”

        沈迟白这一句玩笑出口，转眼就让氛围沉寂了下去。他眼见着黎莘脸上笑容一点点褪去，心道这玩笑当真是开大了。

        他面上强装镇定，却小心翼翼地观察起黎莘的脸色。说错了话不敢妄言的情况下，他只能看着黎莘笑意一点点消失，逐渐心中焦急。

        黎莘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话心中愤愤，只是她看着沈迟白，就有一种憋闷的火气无故升起，她咽下一口还没来得及品出滋味的茶水，回呛道：“那倒也不是不可以，若是能嫁得大殿下，指不定还能扶摇而上，居于万人之上。”

        “反正，不论是这尽显锋芒的大殿下也好，还是那过了而立之年的廷前权臣也罢，总是要比这躲着不敢见人的二殿下要来的好。”

        在当今二殿下面前，毫无遮拦地指摘他的不是，这话说得小桃和莲儿皆是吓得将头埋下去不敢吭声。

        但黎莘却觉得毫无畏惧，甚至还在说完后直直盯着沈迟白。

        若沈迟白不是二殿下，这楼里也都是些信得过的人，说了也无妨。

        更别说此时此刻的黎莘，已经是十分笃定，这沈迟白一定就是当今二殿下。

        既然沈迟白就是这二殿下，那她这话就必须要说给他听。

        毕竟她都敢为了沈迟白转念决定留在宫中，那沈迟白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沈迟白没想到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竟是砸了自己的脚。被这话噎了一嘴，他心中想与黎莘道出身世的想法愈发浓烈起来。

        他闻言沉默了一阵，随后略微收敛起脸上笑意，故作玩笑地询问道：“那若是这二殿下容貌生得不错，与你志趣相投行事默契，还愿意承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会愿意考虑嫁他吗？”

        这一毫无征兆的询问，倒是让屋里除了小桃和莲儿之外，又多添一个沉默之人。

        小桃和莲儿早就因为这桌上二人的言语交锋，已经是吓得无法独立思考了。但放眼现下，却是连黎莘也逐渐忘了斟酌言辞是怎么一回事。

        黎莘指尖冰凉，脑子却热得厉害。她只觉得这一句话后，她急促的心跳一直顺着血脉，涌上了大脑。

        一阵又一阵的脑热之下，黎莘垂眸忽闪了两下纤长的睫毛，倏地回看向沈迟白双眸，一字一句地回应道：“若真是这样，嫁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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