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同舟（一）
柳楚玉的突然出现实在是让黎莘有一些猝不及防。
她还没想好是该先解决江总管这边，还是先同洛韶烟解释什么，只是在第一时间将手从柳楚玉手中抽了出来：“多谢柳公子挂念了。”
将事情办到位了，江总管也就不多逗留。他没等黎莘开口道谢，就冲洛韶烟和黎莘行了一礼离开了这边。
洛韶烟见黎莘和柳楚玉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特别亲近，也似乎看出了一些大概。
她担心黎莘会为难，便趁着帮黎莘收拾衣物，上前安慰道：“江总管约莫是好心办了坏事，你也莫要为此介怀。若是你觉得不自在，我过两日寻个理由将他送出去便是了。”
若说江总管是好意，柳楚玉又何尝不是？
人家才到了宫里，就将人家着急忙慌地送出去，任谁都能看出这其中的厌弃之意。
黎莘倒不是什么不解人意的人，纵使她并不喜欢这个柳楚玉，也不会就这样坏了别人的好意：“不劳洛姑姑操心了，他好心来探望我，这事还是缓缓再看吧。”
洛韶烟知道黎莘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好擅自过多干涉别人的交际，便笑着点点头应了下来。
往后几天，黎莘虽然总是借着学习宫中规矩为由，推拒了柳楚玉，但也算没有苛待他。
如此一来，她也可以借着学宫规，与洛韶烟时常联络感情。
而洛韶烟则是一面帮黎莘打点起居，一面又将黎莘这边的情况告诉给了沈迟白听。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却无法相见，沈迟白心中挂念黎莘，但左右思量这还是不敢在黎莘面前出现。
这矛盾在他心中纠缠许久，一直到柳楚玉出现。
“既然江总管可以将柳楚玉引进宫，那姑姑也可以借一个替她寻来丰城旧友的名号，将孤送去她身边。”沈迟白觉得这番计策尤为可行，便一本正经地与洛韶烟说道。
坤盛宫大殿除了沈迟白和洛韶烟之外只有两个贴身侍从，也使得洛韶烟的笑声无处可躲。
洛韶烟这段时间在沈迟白的身世上，对黎莘多番试探。想到黎莘几天相处下来的各种反应，她便能猜到黎莘对沈迟白的身份已经有了几分笃定。
她掩面轻笑一声，抬眸望着沈迟白，见他这正经模样更是忍俊不禁起来：“这宫中哪有这么多有本事的人？我哪有这么大能耐能将你送过去？况且，就算你过去了，那南苑这样多的下人，你就不怕有人说漏了嘴？”
被洛韶烟一个提醒，沈迟白才发现自己在黎莘的事情上变得有些不理智。
他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恍然又觉得自己竟是钻了牛角尖。于是他只好扯笑着无奈道：“将坤盛宫的宫人慢慢换过去便是了，换一些知根知底的下人在她身边，孤也安心一些。”
这样的想法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沈迟白至此都没有动在黎莘面前公开身份的想法，洛韶烟倒是有些遗憾。
“迟儿，你当真不与她公开你的身份？”洛韶烟收敛了几份笑意，温婉的声音也多了几分严肃，“你可得知道，这样的事情拖得越久越是有隐患。你今日担心她因你身份退避三舍，难道她之后就不会因为你在宫中还骗她，而更生怨恨吗？”
洛韶烟的想法从之前开始就只有一个，那便是“以心换心”之道。
这点道理沈迟白自然也是清楚的，只是他实在是不敢去冒险。
沈迟白素来行事果决，却在黎莘这边屡屡踟蹰不定。
他深知在黎莘的事情上，他已经因为感情干扰误了事，便对洛韶烟道：“孤会寻一个妥当的机会与她坦白的。”
殿内沉寂下去的气氛，让几个宫女都不敢上前提醒该用膳了。整个大殿之内，似乎只有洛韶烟一个人没有沉浸在肃然的氛围之中。
洛韶烟歪着头打量了一番沈迟白沉思的样子，觉得总是运筹帷幄的他竟是为了一个人陷入沉思，反倒是有些感慨和欣喜。
她余光瞥见来传膳的宫女，起身走到沈迟白身侧，伸手在沈迟白穿着烫金马甲的肩头轻抚了一下，温声道：“该用膳了，你若是真想念她，倒不如去换一身素净衣裳，我一会寻个机会将你送进南苑与她一起用膳。”
方才还面露愁色的沈迟白转瞬眉心也舒展开了，他稍作思忖，很快就应下了这个提议，回身去寝殿换衣裳。
等沈迟白赶到南苑时，洛韶烟已经遣走了一些下人，并在苑内留了几个她先前安排过来的宫人。
黎莘起居都是在南苑的听雨阁，两层高度的小楼布置精细，一个人住是恰到好处的安适。外加这个地方位置僻静，少有人来，黎莘也省了与宫中旁人交际的麻烦。
沈迟白从后门溜进了南苑，在小楼前稍微整理了一番衣衫，等着洛韶烟让人来请他。
但他没等到宫人，竟是等到了从小楼下来的柳楚玉。
沈迟白堆在脸上的好脸色顿时褪去了大半，他缓缓仰起了头，抬着下巴眯眸凝视着走下楼梯的柳楚玉，嗤笑一声道：“有些人年纪轻轻便牙口不好，竟是吃不惯硬饭，偏偏来宫中讨软饭吃？”
柳楚玉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沈迟白，只是不徐不疾地走下台阶，而后满面春光地对沈迟白点点头笑道：“沈公子哪里的话，黎姑娘与沈公子关系好，楚玉自然是比不上的。若不是江总管担忧黎姑娘在宫中没有友人相伴，楚玉也不会冒着被嫌弃的风险前来寻找黎姑娘。”
“好在黎姑娘通情达理，即便忙于学习宫规，也会时常关照楚玉。”说到这里，柳楚玉又作出一副意识到什么的样子，对沈迟白若有其事道，“说起来，楚玉是江总管领进宫中的，不知沈公子这是怎么来的这边？”
柳楚玉明里暗里讽刺了一通沈迟白分明与黎莘关系好，但黎莘进宫这段时间却无法陪在她身边，实在是堵得沈迟白气不打一处来。
而更甚的是，柳楚玉即便没能见上黎莘几面，却还说黎莘时常关照他。若不是沈迟白在这边耳目众多，怕是真的要听了去，气得心中憋闷了。
沈迟白故作不以为然地轻笑道：“那倒是要多谢你帮我照顾黎姑娘了。”
柳楚玉见沈迟白故意忽略了他后面的问题，正准备追问，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他猜测是黎莘和洛韶烟来了，便勾了勾嘴角，故意抬高了声音转头道：“黎姑娘，沈公子似乎也是寻到了宫中的关系，特地来宫中寻你了呢。”
黎莘听到沈迟白的到来脚步一顿，她在楼梯上本就晚了洛韶烟几步，这会更是落在了洛韶烟身后。
楼下的沈迟白和柳楚玉早便将视线投了过来，而洛韶烟也是因为听见黎莘脚步顿下，转头看了过来。
左右侍奉的婢女见主子不动，也齐齐停步收声，等着黎莘作出下一步动作。
小楼安静极了，静得黎莘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远见沈迟白抬眸，素袖宽袍似被风吹动，一如既往地俊秀贵气仍是加以周身。
他眉宇间气宇不变，一双眸子却在望向黎莘时，多增几点除了灯火之外的光亮。
黎莘发现自己在再次见到沈迟白时，心中非但没有升起因为沈迟白隐瞒身份而来的责怪，反而是见他平安无事而深感宽慰安心。
心中繁杂的情感如抽丝剥茧一般揭开，黎莘觉得自己难解许久的心绪终于清明了。
黎莘重新迈动了步子。在缓步下楼的同时逐渐缓和呼吸。
走到沈迟白身前时，黎莘呼了一口气，随即在面上挂上了一如既往的从容，对柳楚玉道：“沈公子本就身份不凡，能与廷前殿后有所渊源也不奇怪。沈公子，你说是吗？”
黎莘的反应不但出乎了沈迟白的意料，还让柳楚玉的算盘落了空。
只有洛韶烟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走上来对黎莘行了一礼道：“既然黎姑娘有客人来，那我便不多打扰了。毕竟这旧友重逢，像我这样的无关之人久居不退，倒是显得不识抬举了。”
话说出口，洛韶烟还在抬头间偏头冲沈迟白送去一个带笑的眼色，仿佛在说让沈迟白接下来好生表现一般。
而在洛韶烟带着贴身宫女离开之后，这同样是“无关之人”的柳楚玉，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柳楚玉心中无奈，他方才已经因为黎莘的回应感到委屈，但这时候为了装作懂事，他还是只能咽下不甘道：“沈公子与黎姑娘久别重逢，楚玉也不多打扰，就先退下了。”
无关人等尽数离开，小楼下只剩下黎莘和沈迟白二人。
大概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黎莘才开口打破了沉默：“沈公子久违。”
沈迟白目光在一次从黎莘脚尖，一点点移到了她发髻的步摇之上。
大概是为了让黎莘提前适应宫中环境，尚宫局送来的衣服都是宫中女官的常服样式。
虽然千篇一律的襦裙款式在黎莘身上仍是显得气韵犹存，可在沈迟白看来，这一身繁复富丽却的襦裙，还有那琐碎的首饰，却成了将黎莘的洒脱自由束缚住的存在。
沈迟白稍一眯眸，竟兀自伸手摘下了黎莘发髻之上的珠钗。
一袭长发转眼铺了满身，黎莘伸手将头发挽到耳后，又有些意外地看往沈迟白的方向。
沈迟白垂首望了望珠钗，又望向不被珠钗束缚，恢复了往常模样的黎莘。
一念之间，沈迟白只觉得心中久积的担忧与纠结，似乎都散在了黎莘扬在微风里的墨发之中。
他温声开口的同时，嘴角在忽闪晃动的灯火下，也缓缓染上了笑意：“黎姑娘，许久未见。”
大概是觉得短短几字词不达意，沈迟白又抿了下唇，用一个稍微轻缓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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