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收网（二）
监国一事放在平时可能只不过是对皇子的考验，但放在沈勉身体每况愈下的现在，却实实在在成了一件难以令江总管忽视的事情。
君王的改朝换代，皇位继承，总是逃不脱上一任帝王临终前的属意。
纵使数十载的偏爱，若是一朝反目，可能也会让局面转眼天翻地覆。
就好比今日一般。
即便沈勉本人可能并不觉得自己到了需要让位的时候，但作为他的身边人，却不能放过任何细微末节的动向。
毕竟君王换代之后，便是臣民易主。
于是，经验老道的江总管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卖人情的机会。
在江总管赶到时，黎莘恰好在南苑凉亭中，她难得目睹沈旭晏与沈勉产生这样大的嫌隙，心中不畅快是不可能的。
只是当黎莘望向在一边修剪新枝的洛韶烟，她心中又有了些复杂的情感。
偏在这时，江总管托人通传了一声便打断了黎莘的纠结。
“见过黎司造，”江总管行了一礼，抬眸见一边洛韶烟走来，又冲她颔首，“未曾考虑到洛姑姑也会在南苑，是咱家唐突了。”
黎莘与洛韶烟远远对视一番，彼此都了解江总管并不真是个唐突之人，于是两人互相给了一个眼神后，洛韶烟顺势应道：“哪里的话，今日韶烟不过前来南苑帮忙打理绿化，能遇上江总管倒是韶烟有幸了。”
洛韶烟一路将江总管引到凉亭之下，在三人距离近了之后，黎莘才开口道：“江总管这个时候还特地到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江总管目光左右顾盼一阵，见黎莘与洛韶烟皆是不避让什么，便直言道：“实不相瞒，今日之事，为避暑之行带来了大变故。”
在江总管来之前，黎莘已经与洛韶烟简单讲了一番今天的经过。
所以江总管话一出口，黎莘也好洛韶烟也好，都默契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若只是在避暑之行上出现了变故，江总管断不会这样着急忙慌地赶来。而江总管没有直接去找沈迟白而是找了黎莘，也就将他在派系之争上的偏靠摆在了明面上。
如此一来，只能说明他正迫不及待地想点破这派系上的心照不宣，还必须要赶在明日之前将一份人情卖给这边。
黎莘会了意，随即遣退了侍奉的一众宫人，与洛韶烟一同将江总管请进了听雨阁书房之中。
三人在书房中坐下，洛韶烟以沏上的四杯热茶将在与不在的四人一起拉近了茶局之中。
茶斟满了，黎莘开口问道：“不知江总管所说，是何变故？”
就见江总管叹了一口气，随即带着些惋惜道：“避暑之行恐怕二殿下去不成了。”
沈迟白目前并未有跟沈勉提过不去避暑之行的想法，一方面是想等一个类似于今日这样更合适的机会，另一方面是他与黎莘都觉得沈勉近日决断有变，还需要观望一番沈勉的态度。
事到如今，果然不出沈迟白和黎莘所料，在沈迟白开口前沈勉就改变了想法。
黎莘想到今天大殿上沈勉与沈旭晏的争吵，又回味了一番江总管的态度，她对宫廷之事并没能完全琢磨透，只好问道：“江总管此话怎讲？”
真要说来，江总管对何人监国并没有太大的想法。就如他早便猜到沈迟白不如表面一般顽劣，却没有将这些伪装点明一般。
即便是到了这会儿，他还是装作不明白沈迟白本性，惋惜道：“陛下今日突然下了一道口谕，让咱家明日通传要让二殿下在避暑之行期间监国之事。”
说着，江总管观察了一番黎莘与洛韶烟的神情，又故意道：“二殿下素来喜欢游山玩水，此遭当真是可惜了。”
黎莘与洛韶烟要说是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但如此情况下，她们也是很快镇静了下来。黎莘本想开口再追问一些详情，可谁知江总管大有一些传达到位就离开的意思。
黎莘心知江总管约莫是不想在这份人情上牵扯太深，好给自己留个退路，便也知趣地尊重了江总管的想法。
一通对话点到为止，黎莘让小桃将江总管送走，随即又将目光放在书房内沉默着在原位坐了许久的洛韶烟身上。
在听完江总管的消息后，洛韶烟第一反应自然是开心的。可当喜悦之情过了之后，她的嘴角又不自觉地落了下去。
洛韶烟出神许久，一直到黎莘轻拍她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抱歉，”洛韶烟恍然，“这当真是件好事。”
洛韶烟的扯笑还有她看着就不经心的回应，几乎就是一个大写的心不在焉。
不过很快，洛韶烟也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稍一愣神，又垂眸笑了一下自己苍白的掩饰，道：“在迟儿来之前，我可以拜托你件事吗？”
“姑姑请讲。”黎莘点头。
洛韶烟稍作思索后，叹了一口气：“若是他日迟儿得偿所愿，我不求你们可以放他一马，但如果可以，我想去雍城……”
成王败寇本就是夺位之争中最常见的事，洛韶烟作为沈迟白近乎于血亲的存在，她陪伴着沈迟白度过了无数个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日夜，能看见沈迟白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是为沈迟白感到开心。
可也正因为洛韶烟了解沈迟白，她才无比笃定这场夺位之争后，会有一人落寞离席，在一个远离亲人的地方，度过落魄的晚年。
沈旭晏一派根基太深，所以按照沈迟白的性子，他断不可能给沈旭晏留有一丝翻身的机会。
洛韶烟明白其中因由，她心中清明，不会干涉沈迟白任何决断。但也正因为她心中清明，所以她也明白，自己到了那时定然不会能轻易放下那个从顶端跌落谷底的失意之人。
“雍城……”黎莘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缘由，但转眼也陷入沉思，“因为沈旭晏？”
洛韶烟以点头回应黎莘的疑问，可在黎莘想要问及详细时，洛韶烟又道：“雍城是处好地方，即便那里不是他的封地，也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不是吗？”
看着洛韶烟的反应，黎莘心中更确定洛韶烟和沈旭晏的确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在，但洛韶烟并未想要提及，甚至可以说总是在避免去提及。
既然本人并不愿意提及，黎莘便不强求一个解释。
而且说到底，去雍城受苦也好，去雍城饱受爱恨纠葛也好，都是洛韶烟自己的决定。黎莘此时所该做的，就是成全面前这个温柔且坚定的目光。
“放心，交给我，”黎莘应下来，但转头又有些不解，“可这事，为何不同沈迟白直说？”
洛韶烟道：“他们向来不对付，迟儿也不爱看我与他有所瓜葛。我直接去同他讲，他定然会应下来，可之后他又会将不满憋在心里，更有甚者还会愈发迁怒于大殿下。”
“而你不一样，”洛韶烟浅笑道，“若是你在，他兴许还会说出来与你分析。即便他不说，你也会察觉他的情绪，帮他排解。”
这份信任对于黎莘来说有些重，她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洛韶烟的目光，只是垂着眸点点头。
没等黎莘再开口想缓解当下的尴尬，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但却平缓，有条不紊地靠近，一听就是沈迟白。
洛韶烟起身去开门，与沈迟白面对面时她稍一行礼道：“事关要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才赶来的沈迟白对洛韶烟倏然离开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以为黎莘与洛韶烟之间出现了些不愉快，便进了屋就先关心起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黎莘虽然意外沈迟白这反应，但还是将江总管传信，再到洛韶烟的请求，分毫不差地转述给了沈迟白听。
“你们之间没事便好。”沈迟白听完转述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看着就像婆媳关系大于皇位一般。
黎莘看他模样不禁失笑：“你这是什么反应？倒有些不分轻重了。”
可话说到这里，黎莘又意识到一点，问道：“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监国之事？”
沈迟白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水：“那得多谢柳楚玉。”
说起柳楚玉，黎莘想到今日沈旭晏身边跟着的也不是柳楚玉。
“他当真是变卦极快。”黎莘轻蔑地一笑，心说既然沈迟白已经知道了，那他不说应当就是有了自己的打算。于是黎莘便顺着沈迟白的意思说回洛韶烟的话题：“那关于洛姑姑的事，你如何打算？”
沈迟白放下茶盏，看着茶水缓缓归于平静，低笑道：“三年前，我在雍城置办了一处宅邸。”
“三年前？你……”黎莘惊得瞪大了双眸，一时间竟忘了组织语言。
所以其实沈迟白早便看穿了洛韶烟的心意，只是他从不说出口。他没有刻意去顺应洛韶烟的心意，但却在坚定自己态度的同时，为洛韶烟准备好了退路。
黎莘再次感叹沈迟白的隐忍与远见，又不禁顾虑道：“你就不怕洛姑姑在那边受委屈？”
“未到那一天，受委屈的人是谁还不得而知。”沈迟白若有所思地说完一句话，随后让目光停在了黎莘的面容上。
或许洛韶烟和沈旭晏身为雾里看花之人，都难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在他们看来，或许是纠葛，或许是占有，更或是一些对于黑夜中温存的贪恋。
可站在旁观的角度来看才会发现。这样时常会被对方牵绊住脚步的人，又何尝不是早便将对方摆在了心里。
沈迟白有些感慨地伸手轻捧起黎莘的颊侧，凑上前在她眉心落下一抹温热。恍然间，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挂上了些笑意。
黎莘望着沈迟白，看得一头雾水：“你又笑什么？”
从前的沈迟白又何尝不想做一个红尘客，踩过世间悲欢苦乐。可直到黎莘出现，他才蓦然察觉在把控对一个人的喜欢并非易事。
沈迟白抬手用指背蹭了一下黎莘鼻尖：“我笑……情不知所起，然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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