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尾戒
长夜将明。
身为残魂不能接触阳光，自然能躲则躲、能避则避，陆兆渊和严烬衡不约而同地望向身后——那个本该收拾收拾躲起来的人在发呆。
准确地说是在风中凌乱。
原著里楚湘的人际关系线很清楚，和严烬衡的纠葛也发生的很早，初遇那年楚湘才十四岁、严烬衡十六，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即使最后潦草收尾，但也绝对不会是这个场面。
再者说了，当年亲手封这个残魂入黄泉炼狱的正是严烬衡。
结果这人义正言辞问他“我应该认识你吗”。
楚溯寒脑子嗡嗡的。
“咳……楚、楚公子啊？”陆兆渊接收到他师兄的眼神，挪了过去，“你看这天要亮了，你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楚溯寒没回过神：“准备什么？”
“你是残魂，你觉得呢？”严烬衡左手掌心握着那根缚灵绳，绳子的尾巴在楚溯寒手腕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是以他说话的时候连带着那绳子也在微微颤动。
楚溯寒“啊”了一声：“不好意思，第一次当残魂，没什么经验，体谅一下。”
陆兆渊：“……”
敢情你那十年黄泉残魂是白当的。
严烬衡扫了他一眼：“你有没有遮阳的东西？”
“没有。”
“那你之前怎么弄的？”
“什么怎么弄的？”
“之前的白天。”
楚溯寒的眼神游离了一下，然后瞬间变得很玩味：“我跟你讲，我从黄泉出来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最后一丝天光正从云后慢慢收起来。”
“然后呢？”
“然后到了晚上，我就遇见你了。”楚溯寒冲他一眨眼，“第一天晚上就遇到你了，运气好不？”
好炸了。
严烬衡额角青筋跳了三跳，忍无可忍一样，把绳子抛进了陆兆渊怀里。
陆兆渊手忙脚乱接住：“四师兄？”
严烬衡头也不回：“我去买伞。”
楚溯寒望着他的背影，这一次把话堵了个正好，心满意足，连带着有点郁闷的心情也好了些许。
算了，认不出更好，反正他也不是来认亲的，早把灵魂找齐早跑路。
他刚收了心，就见陆兆渊那小子揣个绳，正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他一个残魂都被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我忽然觉得你……有点眼熟。”
楚溯寒：“？”
陆兆渊琢磨了半天：“你方才看着四师兄背影的样子，好像很熟悉……可我忘了在哪见过了。”
他想事情的时候，习惯性的拿手摸了摸额头，楚溯寒目光一转，被他手上那一丁点亮光吸引了过去。
“你手上的是什么？”
陆兆渊一愣：“手上……啊，你说这个戒指？”
那是一枚很朴实的尾戒，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是做成了水浪的形状，周而复始，扣成了一个环。
“这是我家传家宝，穿了得有一两百年了吧，我娘说能被引渡门掌门选中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于是让我戴着。”陆兆渊顿了顿，“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楚溯寒回神：“没，就问问。”
被这个戒指一打岔，之前陆兆渊的问题也就无疾而终了，他也没再纠结下去，反而兴高采烈地跟楚溯寒讲这枚戒指的来历。
陆兆渊年纪轻、涉世浅，方才乌龙闹过去以后发现楚溯寒没什么敌意，自然也对他没抱什么警戒心，少年人的语调轻快极了。
可楚溯寒什么都没听进去。
眼前的戒指一晃一晃，晃得他那一颗本不跳动的心一悠一悠的。
奇怪。
楚溯寒手指动了动，也没管陆兆渊说到哪里，开口道：“借我看看。”
说完他就伸手抓了过去。
然而他现在双手被缚，两只手一起探过去的模样可能在彼此眼里没什么，但在第三个视角看就很有什么。
于是就在他要摸到尾戒的一瞬间，从天而降的一道剑光带着雷霆之势劈下来，险些把楚溯寒的手给剁了。
楚溯寒旋身躲开，缚灵绳在空中绷得一直，他面露愠色看过去，只见严烬衡右手轻巧地将断魂剑收剑归鞘，另一只手还抓着一把白色的伞。
楚溯寒怒不可遏：“……你有病？”
严烬衡把陆兆渊往身后一拦：“你倒不如说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锤子了我！？
陆兆渊探个脑袋：“四师兄，楚公子没恶意……”
还没说完就被严烬衡按了回去：“我说没说过，你的尾戒不要给任何人碰，尤其是残魂？”
陆兆渊张了张嘴：“……忘……忘了。”
严烬衡回过头：“你方才看着他手上戒指的眼神，真当我也和他一样好糊弄是不是？”
楚溯寒：“……”
你大爷。
陆兆渊那边哆哆嗦嗦还想说点什么，只见楚溯寒眼睛一眯。
“得了，小陆仙君，就算你解释得再多又怎样，你这位好四师兄也没什么可能相信我。”楚溯寒从来到这里就开始积压的怒气骤然决堤。
这都什么事儿。
他本长了一副好皮相，卖乖的时候就显得人畜无害，但一旦脾气上来，就处处透出独属于鬼怪的那一种阴冷，连带着腰间的鬼兵都在蠢蠢欲动。
严烬衡平静地看着他。
良久，他从陆兆渊手里拎过绳子，另一只手推开那把大伞，向楚溯寒走过去。
楚溯寒刚想躲：“你离我远点儿——”
“天快亮了。”严烬衡把伞往他那边一斜，“还有正事要办。”
话音未落，他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拽起楚溯寒，断魂剑铮然出鞘，连带着增长了数倍大小，足够让两个成年男子稳稳站在上面。
楚溯寒：“……严烬衡，你打包剩菜呢？！你自己瞧瞧这是个什么姿势，我去——！！”
黄泉结界的入口之处藏匿在人间见水河下。
见水河不是天然而成，是数百年前修真界为了掩藏黄泉痕迹而建，人工开凿，人力物力财力都消耗巨大，也因为如此，这一带近百年来都很太平。
直到近五十年——
陆兆渊单手在眉骨处一搭，叹道：“这还是那个传说中世外桃源一样的见水村吗？”
四下里杳无人烟，一栋栋土屋里都是空的，一阵风吹过，残破的门窗吱呀作响，还有坏掉的果蔬散落一地，端得一片逃难过后的人间惨象。
严烬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近五十年来，黄泉结界破损频繁，里面囚禁的恶鬼横行，吞吃人魂，自然住不下去了。”
陆兆渊回过头，只见他四师兄一手斜斜打着伞，另一只手几乎是拽着楚溯寒在走，虽然对方一脸不情不愿，但那大伞还是把他罩了个严严实实，一丝一毫阳光都照不进去。
陆兆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想笑。
楚溯寒转过头：“你笑什么？”
陆兆渊立刻闭嘴了：“啊，我是说、我是说——走了这么久了，要不找个地方喝口水歇会儿吧。”
喝水倒是不用，这地方的水还不一定敢喝。
但歇一歇嘛……
楚溯寒环顾了一圈，旁边恰好有家摇摇欲坠的茶棚，在里面一片狼藉之中，尚有一张桌子两条长凳勉强还能立得住。
他长腿一伸，刚想迈过去。
下一秒就被严烬衡连这绳子捞了回来。
“你——”
“嘘，噤声。”
风吹过空旷的村庄，带来的诡异响动仿佛有无数厉鬼在阴冷处张牙舞爪，又好像是有孤魂野鬼在呜呜哭泣。
风沙在楚溯寒脚下打了个圈儿又飘走，刚撞上一扇门，就被“梆——”地推开，十四五岁的少女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尖叫着从里面跑了出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惨白。
“有鬼、有鬼有鬼有鬼啊啊啊啊啊——！”
“剑来——”断魂剑应声而出，化作无数金光自天而降，将少女的身形罩在其中，剑气冲着那破屋横扫而去，轰的一声炸开，将那本就破旧的小屋炸了个四分五裂，瞬间夷为平地。
剑气散去，风沙渐止。
楚溯寒抬眼看了下严烬衡。
他本来身量就很高，严烬衡还要比他高上那么几分，他平视的时候刚好能看见他那张薄唇，再抬抬眼，方能看见那一双冷若寒泉的眼睛。
不愧是引渡门引以为豪的碧华仙君，这个灵力忒强悍了。
“看什么？刚才不还避之不及？”严烬衡瞥他一眼。
楚溯寒：“……我想看哪里看哪里，用你管？”
陆兆渊已经踏入剑阵将那少女扶起，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很微弱，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已经惨遭毒手。
严烬衡面色不善地收回长剑，看向楚溯寒的目光带着一瞬的迟疑，但还是伸手拍了楚溯寒的后腰。
楚溯寒一怔：“你给我把穴道解开了？”
严烬衡“嗯”了一声：“非常时期。”
说罢他也不等楚溯寒反应，拽着他就走。
被拽了一个趔趄的楚溯寒：“……现在干什么都得搭一个。”
那女孩在陆兆渊怀里悠悠醒转，一睁眼看见六只眼睛正看着自己，瞬间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只，双手抱头，浑身不住地颤抖，口中念念有词“别吃我、别吃我、别吃我……”
严烬衡皱皱眉，捏起灵诀，点在女孩子的后心。
“你已无事，莫担心了。”
短短八个字却仿佛有凝心定神之效，女孩颤抖的双臂缓缓放下，在充盈的灵力中慢慢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对上陆兆渊担心的眼神。
楚溯寒心中骤然一凛，那句小心还没出口，就见那女孩的眼睛忽然变得血红，嘴一张便咧到了耳根，伴着又长又尖的怪叫声，沾着血的舌头喷射而出，直冲陆兆渊的眉心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靠！”
陆兆渊全然没有防备，下意识伸手一推，可已经来不及了，那血红色的舌头眼瞧着就要舔上他的脸，他甚至都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风声从他耳边传过，带着令他极不舒服的阴森感，那血红色的舌头在距离他仅一指的位置被绞成数截，随着黏腻的落地声，猩红地瘫了一片。
陆兆渊小心地睁开眼，只见那小姑娘虚弱的身躯撞上了断魂剑破空而来的剑锋，长剑穿心而过，剑锋上的身躯已然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地上的血水让她那一身粗布衣裳都染成了猩红色。
他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方才绞杀掉舌头的长鞭自主地绕在楚溯寒周身，血淋淋的模样再衬上楚溯寒那沉下来的脸色，仿佛他刚从炼狱归来。
陆兆渊后知后觉想起来……
那一套杀招下来，楚溯寒根本没有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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