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蓟北1

栖梧殿的温泉浴池里雾气氤氲，鲛纱帷幔轻盈飘荡，王蔻褪去衣衫，将自己缓缓沉入水中，疲乏顷刻散去，整个人从骨头深处放松下来。

        她舒服得闭上双眼，在池子里泡了许久才起身，穿好衣裳坐在镜前擦拭长发，目光随意往镜中一瞥，忽而落在唇上，瞬即想起马车上的情形。

        即便动作再温柔，终究厮磨了许久，此刻依稀看得出唇色比平常更艳了几分，隐隐还有些发麻，所幸她刚出浴，面上红润尚未散去，让人瞧不出异常。

        她忙低下头不再去看，心中却忍不住微动，她不喜欢与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可每次被他触碰，却并没有感到抗拒，不知是否朝夕相处中习惯使然。

        等到收拾完，医女已带着药箱候在殿中，细细检查过后发现那天马车翻倒，她除了脑袋磕破外，身上尤其背部还撞出大片淤青，上药的时候疼得直抽气，好不容易处理完伤处，侍从便来禀大司马求见。

        王蔻一听她爹被放出来了，心中高兴，忙将人请进来。

        王贺今日得以解除拘禁，特意进宫谢恩，这才得知近两天发生的事，立即便往栖梧殿来探望，见了女儿忙关切询问。

        “除了受了点伤，没有别的大碍。”简单将事情一语带过后，王蔻担忧地问，“堂伯父一家怎么样了？”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毕竟牵扯到案情中，性命倒是无虞，如今交由廷尉府处置，也算咎由自取。”

        提起王懿王菁父女，王贺就火大，要不是绣衣使此番彻查，他都不知道那一家子私底下做了多少荒唐事，盘剥敛财不说，前阵子收了几个色艺双殊的义女试图塞进后宫，豢养的面首还跟郁陵王牵扯不清，差点将阖族搭进去，哪一桩都让王贺没法忍，他虽然护短，这次却铁定不会再留情面了。

        听他如此说，王蔻就知道没出什么大事，堂伯父一家本就不干净，遭受惩治在所难免，但只要洗脱掉被诬陷的罪名，就不至于累及族里，她虽然希望王氏急流勇退，但牵扯到谋逆案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天寿四年，注定是不安稳的一年，年初天子刚着手亲政，便爆发了雪灾，好不容易连番举措缓解了灾情，及至四月末，又出了大事，经绣衣使查证，蓟北王豢养私兵，侵吞常平仓，暗地里大量私铸铠甲，勾结郁陵王窥探天子，谋反意图昭然。

        诏令一出，引发哗然。

        这些年藩王各据一方，久未觐见天子，如今甫一入盛安，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朝廷不禁兵器，允许民间藏兵，但仅限普通兵器，弓箭用来打猎，刀剑用来防身，朝廷不会多加管束，但对于甲胄这种军队才会大量需求的重要战备物资是有限制的，私铸甲胄在太平时代由来是重罪。

        蓟北王私铸甲胄的数目，量刑以计，够抄家灭族了，证据确凿，无从抵抗，与之相比，谋害皇后的行径反倒没那么让人在意。

        暗地里与其早有密切往来的郁陵王同样被揭了出来，一气之下动了两个藩王，其中还是雄踞一方兵强马壮的蓟北王，朝野上下不可谓不震动。

        王蔻趴在榻上，让医女涂上药油推拿背部淤青，她一身肌肤细腻如白瓷，稍有磕碰便会留下印子，恢复起来十分缓慢，如今伤成这样没个十天半月难得好转，睡觉只能维持侧卧，让她尤为不适。

        刚上完药，忽听侍从提醒陛下来访，忙披衣起身。

        今日才发了诏令，知晓明煦忙碌，她便没去清晏殿打扰，昨日回来后一直在栖梧殿休养，不想方过晌午，他便来了。

        医女提着药箱躬身退下，王蔻系好衣带从鎏金色轻纱帷幔后转出来，“陛下来了啊。”

        她今日没有出门，发髻绾得随意，仿佛半开的芙蓉，将坠未坠地堆叠在肩侧，格外慵懒恣意，有几缕松散的发丝顺着修长玉颈蜿蜒而下，探入到衣襟深处，朱颜酡的上襦将肌肤衬得宛如凝脂，那缕不合时宜的乌发便愈发显眼了。

        明煦清浅应了声，微暗的目光从她衣襟处挪开，转而看向粉腮娇靥，说道：“蔻蔻今日气色比昨日好。”

        “大概因为昨晚休息得好。”说是近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天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王蔻抬起眸子，发现他眼底隐约沉淀着倦色，不由问道：“朝堂上的事情不顺利吗？”

        明煦昨日回宫后，便一直在处理后续事情，在榻上躺了不到两个时辰，而这已经是连日来最充足的一次睡眠了，尽管疲惫，却还是抽出空档来了栖梧殿，看到眼前人，心中便觉慰藉。

        “那支挟持你的商队，可还有印象？”

        王蔻只分辨出来自外域，其他的无从得知，猜测应该不是寻常亡命之徒，亡命之徒可做不到那般纪律严整。

        她从前也曾遭遇过行刺，随行的护卫皆是以一当十的精锐，那天却折损惨重，固然有部分原因是设计用爆竹突袭，猝不及防下人仰马翻导致落了下风，却也不可否认对方的战斗实力。

        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她说道：“那支商队的头目我之前见过，曾以马奴的身份随同徐采薇进宫，但他应当不是马奴。”

        于是便将自己所见情形详细讲了一遍，包括对方跟徐采薇之间的关联。

        如今徐采薇因蓟北王谋逆一事遭受牵连，按律当没入掖庭为奴，想到跟卫辰之间的约定，那把悄悄塞给她的匕首和及时退去药效的迷香，王蔻不得不开口。

        “陛下能否将她放出来？蓟北王谋逆之事，她未必知情，在其中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男人野心作祟，却累及家中妇孺遭罪，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苛刻，既要被当做筹码一样换取家族利益，又要承受事败的株连，讽刺的是她们往往对此毫不知情。

        明煦倒是觉得在蓟北王身边长大，耳濡目染自会受到影响，以徐采薇的功利心性未必完全不知情，但王蔻既然与人有承诺，放她出来也无不可，便点头应下。

        对于卫辰，王蔻终究疑惑，“那人不是马奴，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那支商队尽管伪装得巧妙，但根据绣衣使查探到的行迹来分析不难得出答案，明煦说道：“与蓟北王接触频繁，且作战悍猛，基本能确定是北狄人。”

        王蔻记得梦中尽管境内狼烟四起，但直到她葬身栖梧殿大火之前，北方狄人并没有介入进来，如今许多事情得以改变，早就脱离了梦中轨迹，对于骤然进入视线的狄人，她感到茫然，猜测道：“陛下是担心蓟北与狄人有牵连？”

        “明绍私下跟白狄往来密切，那人极有可能出身云赫家族。”明煦眉峰敛起清晰的弧度，“昨日在城外，他同明恪逃逸出去之后，便遇上了前来接应的队伍，把人给救走了。”

        能够假扮成马奴随徐采薇进宫，与明绍往来密切是肯定的，云赫是北狄王族的姓氏，若非拥有显赫的背景，也不可能携带那样一支战力过人的队伍在大昱境内作乱。

        蓟北有谋逆意图是早就考虑到的事，尚不足为惧，然而若是牵扯到境外的狄人，便没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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