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蓟北2
年初经历了雪灾之后，天气便一日暖过一日，偶有和风细雨，也并不连绵，及至迎来莺吟燕舞，牡丹绽放的时节，风光更是明媚旖旎。
撷华园的牡丹是帝畿一大盛景，每逢花期开得尤为缤纷绚丽，然而皇家御苑轻易不开放，今年却尤为隆重地举行了牡丹花会，广邀宗室和朝臣共赏。
天子仪仗缓缓停在撷华园门口，帝后相携从金辂车上步下来时，众人不由一阵恍惚。
王蔻抬头朝园中望去，只见花团锦簇，一片熙攘繁盛之景。
她今日穿的是套簇新的浮光锦曲裾裙，款步而行时，身上仿佛萦绕着一层流动的潋滟水光，随着步伐呈现出明暗交替的深浅变化，时而柔亮如新雪，时而轻盈如月辉，看得人啧啧称奇，看完衣裳再看穿着之人，又被那灼灼其华的容光所摄，一时分不清是衣裳好看，还是人更好看，踌躇着不知该多看一眼衣裳，还是多看一眼人，满园姹紫嫣红竟不及眼前殊色。
很快有人瞧出玄机，皇后身上那光泽潋滟的织物乃浮光锦，为高昌年初进献给天子之物，极其稀罕，仅得一匹，没想到就这么用在了皇后身上。
广平候倚在楼台上，即便隔得远，仗着地利之便，花丛中备受瞩目的丽影依旧瞧得清晰，不免向身边人道：“前几日锁城缉贼的事，殿下可听说过传言？”
“什么传言？”身侧的临川王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广平候转头凑近，小心地放轻了声音，“据说郁陵王携情人出逃，才闹了那么一出。”
说完这句他又瞥向花丛中最瞩目的身影，“隔了两天才被寻回来，寻回来之后，瞧着比从前更受宠了，陛下的心思也奇怪，要说他不在意吧，王贺气焰不复从前是事实，要说在意吧，你瞧这浮光锦，啧啧。”
那日从宫中出去辆马车，回程途中遭遇事故，大街上伤亡惨重，波及不少路人，紧接着就是锁城缉贼的大动作，广平候向来消息灵通，擅长钻营秘闻轶事，心思一转便大致推测出个中隐情，即便说的不完全，也差不了多少。
临川王目光锁住花丛中那袭浮光锦，颇为理解地感慨：“倒也不奇怪，如此万中无一的绝色放在跟前，想必换了谁都会为难。”
想到这位后院中数量可观的艳姝，广平候心照不宣地一笑，“殿下真名士自风流。”
叹了会儿，又忍不住说：“出了蓟北王的事，观陛下的态度让不少人放了心。”
蓟北王谋逆被揭出来后，众藩王心中自危的不在少数，担忧会因此遭受殃及。
这些年皇权更迭频繁，盛安城内斗争不断，无暇他顾，藩王各自在领地内甚少受制，纷纷趁机壮大了势力，蓟北王这么一闹，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静，哪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出乎意料的，陛下没有进一步追究，除却发落了蓟北王和郁陵王两方，对待其他人一如从前，不仅举行牡丹花会召集宗室们同乐，甚至连蓟北王的外甥女徐氏都安然无恙放了出来，此番举动释放的信号确然令许多人暗自松了口气。
“殿下想必也放心不少。”
临川王收回目光，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一个逍遥度日的闲散宗室，又不像蓟北王那样树大招风，有什么不放心的。”
广平候心道临川的家底可没他说的那么薄，面上却点头附和，“也对，此事一了，待回到封地，关起门来，陛下哪管得了许多。”
徐采薇从囹圄中出来后，便回到之前下榻的撷华园，她原本担心自己会被充入掖庭，想到要给人当奴婢，那样的屈辱还不如让她去死，可真要死，却又不舍，在囚室里万般煎熬地关了几日后，出来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能够赦免她的只有天子，舅父所行之事败露后，身为近亲却安然脱身，欣喜之余她不由思索其中缘由。
听闻天子要在撷华园举办牡丹会，她一大早便从内院出来，想方设法进入宴客的前院，看到御驾果真莅临撷华园时，原本无望的心禁不住鼓噪起来，再度涌现期盼。
自己能免于折辱从狱中出来是否说明陛下是记得她的，这猜测犹如燃起希望的火把，让她欣喜雀跃，面对近在咫尺的机会，她不由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明煦从枝头摘下那株开得最盛的凤凰花，转过身时便看到一袭香叶红襦裙，显然精心打扮的徐采薇，不由意外地顿住。
“采薇来向陛下谢恩。”女子低头施礼，仪态优雅，面颊隐约透出几分羞怯，一双明眸熠熠闪烁，“陛下宽宏仁慈，不因他人之罪株连无辜，采薇心中感激，然身无长物不知何以为报，惟愿为奴为婢侍奉左右以谢陛下深恩。”
明煦目光一扫，记起福守恩刚刚无意中被自己支走了，这才让人畅通无阻来到面前，他微微皱起眉头，“知恩图报固然为树德之举，可报错人就是驽钝了。”
徐采薇闻言愕然，尚不明所以间，听见那金石般泠然的嗓音继续说道：“宽宥女眷是皇后心存怜悯之故，这番话应当对皇后说才是，不过皇后也不缺奴婢，过阵子准备回蓟北吧。”
不是她猜测的陛下因怜惜而赦免，而是皇后的缘故？徐采薇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愣怔无言，直到人已从面前走开才恍然回神。
撷华园除了牡丹久负盛名，亦有许多其它名品花草，盛放时节云蒸霞蔚一片绚烂，甚为可观。
王蔻逛了会儿，便在湖畔的观景阁停留下来，尽管别处熙熙攘攘，这里却尤为清静幽雅。
她倚在窗边休息了会儿，忽而一阵药香随风袭来，转过身便看到明煦手中一簇簌簌摇动的凤凰花，鲜艳热烈的色彩，瞬间就将人的目光捕获。
“蔻蔻不喜牡丹，偏爱凤凰花，方才在路上无意中看到，便寻了过去。”
“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花？”
王蔻惊喜地抬起头，记得自己从未在他面前提及，他也没有刻意问过她的喜好，凤凰花和种子都有毒，故而在宫里无迹可寻，撷华园倒是有种植少许。
她笑容欢欣，瞳色莹亮，让看到的人也自心底里愉悦起来。
“蔻蔻裙摆上经常出现这花，栖梧殿的印鉴封纸上描绘的也是它，这还不足以说明喜欢么。”
他说得理所当然，王蔻唇畔笑靥愈发璀璨，低头看向那簇火焰般的花朵，原来方才临时走开是去寻花了，寻到这样一簇开得明媚可喜的想来不太容易。
“很好看，多谢陛下。”
“倒不必谢，就当做是花朝节那只兔子的回礼吧。”
明煦并未直接交给她，而是梳理了下花枝，将之插在她堆叠如云的发髻上。
花朝节上，男子摘来的花，是簪给心仪的姑娘的。
手指轻触的力道落在发上时，王蔻下意识低头，看着眼前霁青色衣袂上的描金云龙纹，侵袭的药香中，鸦青长睫不禁簌簌而动，片刻后，衣袂垂落下去。
湖面倒映的波光云影随着熏风荡漾而来，花朵和步摇齐齐摇曳下，云鬓花颜愈发媚然生姿。
那双簪花的手缓缓抚过额际碎发，清冽的声线携着温润气息自耳畔传来，“在蔻蔻发上更好看了。”
王蔻暗自咬唇叹息，可真是……
送花都要趁机寻个理由撩拨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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