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夏苗6
自从冬至那晚惊梦醒来，她清楚意识到王氏的处境之后，便尽心竭力地照顾明煦的饮食起居，想方设法让他振作起来，避免重蹈梦中覆辙，即便从前陷入明恪的虚情假意，都不曾如此耗费心神。
明煦目光落在她身上，并不满足地问：“蔻蔻上心，是因为我是天子吗？”
他问得认真，王蔻不由也认真去想，她知道他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可眼下愁绪如麻，她无法静下心来，如果仅仅为了取悦他而给予他想要的答案，那她跟自己厌恶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夜风倏忽从半敞的窗外涌入，吹拂得螭龙纹连枝青铜灯上一阵明灭，融融光影落入莹润猫瞳中，摇曳如同朦胧星火。
“在一开始的时候，的确如此。”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泠然夜色中响起，“现在……我希望不是。”
她自己都不太能分清，究竟是因为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还是因为其他。
“是我太着急，不该在这种时候扰乱你。”
如今困局未解，她担忧族人，自然无暇考虑其他，明煦暗叹一声，不再追问。
微微晃动的烛影中，王蔻眨了下眼，见身前的人低下头来，茫然间她感到自己敛着愁绪的眉心处，有温热的气息蜻蜓点水般落下，拂去了萦绕的不安。
“希望这个问题，蔻蔻下次能告诉我不一样的答案。”
她尚未从这一触即离的温热中回过神，就听见熟悉的声线自头顶拉开了距离，“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好。”王蔻起身走到门边时，回过头来，看向烛光下正襟端坐的清冷人影，如果不是眉心处温度未褪，她几乎以为刚才是个错觉。
明煦似有所感地侧目望来，墨瞳融着烛晕，模糊了光影，让人瞧不真切，“怎么了？”
王蔻摇摇头，“没什么，陛下也早点休息。”
走在微凉的夜色中，回想着方才情形，还以为他会同她多待会儿，却没想到会催促她回去。
王蔻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干脆不再回想，登上辇车后闭目养神。
直到殿内残留的暖香散尽，明煦才松开手里的湘竹笔，随意放置在一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逐渐变得欲壑难填，分明一开始不曾生出觊望之心，光艳动天下的姿容纵然绝世，此前三年也并未有过心弦之上的触动，如今却反反复复难以止息……
明煦克制地阖上墨色翻涌的眸子，好像这样就能约束泛滥的神思，他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然而此刻才发现，离得太近似乎未见得是好事，害怕教人知晓他并非如表面那样清冷淡泊，也会有着不可控的贪婪。
翌日一早，王蔻起身后，心里惦记着案情进展，向紫萸询问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对于当前形势，紫萸无奈地抱怨：“朝堂上那些人都觉得大司马不满天子亲政，故而指使人下手谋害。”
谁会如此明显的用自家人的手去谋害，成了，是众矢之的，明晃晃的让人讨伐，不成，是大逆之罪，阖族老幼一个都跑不掉。
那些人未必看不出其中问题，只是借着这次的事想要将王氏拉下来罢了，真相是什么他们并不关心。
说到这里，紫萸叹了声：“幸好陛下没有被蒙蔽，愿意相信王家人，相信皇后。”
青蒲闻言附和起来，“说的是呢，若是换了个疑心病重的，这个时候没准阖族都进了大狱，哪里还耐烦查呢。”
若是换了别人，怕是借机将王氏连根拔起，踩进泥泞里再不得翻身才好。
青蒲说的虽然不错，话却不太好听。
紫萸到底年长几岁，持重了许多，立即睨了过去，“一大早的，可不带你这么好好说话的。”
“瞧我这口没遮拦的。”青蒲急忙缩着脖子，虔诚改口念叨，“这次定能逢凶化吉，阖族平安渡过难关。”
王蔻给躺在膝上的金丝虎顺着毛发，耳边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心头宽慰少许。
过了没一会儿，清晏殿有消息传来，王蔻于是放下金丝虎，动身前往。
纵然现在朝野上下都在议论王家人意图弑君一事，但一来天子尚未发落，二来皇后一如既往地受爱重，丝毫没有因为族人受到牵连，故而宫中角落里虽不乏闲言碎语，暗自揣测王家是否要倒了，但面上对皇后依旧不敢轻慢。
这细微的变化王蔻觉察得出来，从前众人见她是打心底里敬畏，如今敬畏里透着几分凉薄的观望，像是等待着什么发生，对此她并不在意，不管发生什么，这些人的想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来到清晏殿照旧如从前一样长驱直入，福守恩见了她，隐约更殷勤了几分。
“奴婢适才还在想，皇后今日怎不见身影，可巧这就来了。”
王蔻随意应了他几句，迈进殿内，向明煦敛襟一礼，便看向一旁等候的绣衣使，问道：“武库署那个小吏有下落了？”
绣衣使低头回禀：“那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未能寻到踪迹。”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怎会如此？”
“那人住宅所在的街坊邻里透露，他已有两个月没见影子了，租赁的房屋早就退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两个月前那就是二月份的事，正是王贺整顿宫内打发一批人出去的时候。
今年二月份发生了不少事，韦姬过逝，皇陵遭逢刺客放火，正是因为此事蹊跷王贺才花大力气整顿宫内，那人甫被撵出去，就再寻不着踪迹，像是查无此人般蒸发，而举荐他的张轩如今也死于意外，种种巧合串在一处，未免显得怪异。
王蔻忽而想起，她爹曾经抱怨过，皇陵放火的那批刺客，在撤离的时候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这如出一辙的行事风格，让人不由将之联系起来。
难道在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同那人有过交锋了么。
皇陵的行刺，白鹿的袭击，大概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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